被欺负的味道
被欺负的味道
我被送进了精神病院。
病友说我身上有味道。
我问她,「什么味道?」
她说「被欺负的味道。」
……
1
我醒来的时候已经在精神病院了,五花大绑。
我惊恐地喊着,「妈妈,妈妈!为什么要把我绑起来?妈妈我好痛啊!」
我妈眼眶红红的,她上前试图安抚我,「小雨,小雨你乖,你乖啊!」
「你在这好好待着,等你好了妈妈就来接你好吗?」
「不要……」我争执着,「我不要……」
上一次他们也是这样把我送到了精神病院。
我讨厌这里,讨厌吃药,讨厌空气中消毒水的味道!
「不要绑着我,妈妈,我想回家,我想回家妈妈!」
「这里的护士生气了会打人,妈,我害怕……」
我的眼泪簌簌往下掉,无助地望着我妈。
我妈的眼泪也掉了下来。
短暂的无措之后,她吸了吸鼻子,擦干了眼泪。
「你就在这里,我们都是为你好!等你病情好转了我就和你爸来接你。」
说完她就转身离开,留下我绝望哭喊。
上一次,她也是这样丢下了我。
……
医生告诉我,我在吃饭的时候突然发病了。
他们说,我情绪突然失控,掀了桌子,还用凳子把我爸砸伤了。
我看着医生嘴巴一张一合,脑海一片空白。
「你都不记得了?」
我摇了摇头,「不记得。」
我只记得我刚见完心理医生回到家,父亲就把我叫到了书房。
「说出她们的优点。」
父亲坐在我对面沙发上,翘着二郎腿,点了一支烟。
「她们踹我,扒我衣服,拿打火机烧我头发。他们能有什么优点?」
霸凌别人算优点吗?
他眨了一下眼,听到我被烧头发时,嘴角竟然上扬了。
「他们能让那么多人听他们的,就一定是有优点的。」
我紧攥着拳头没动。
父亲有些不耐烦得催促。
「快说!」
我的眼泪刷刷掉落下来。
脑海里全是何思敏、张嘉佳,郭超等人薅拽我头发,撕扯我衣服的画面。
「哭哭哭,有什么好哭的!」父亲嫌弃地看着我,「哭了也要说!」
我的身体不受控制地发抖,「我……我不知道……」
「不知道什么!」父亲拍打着桌子,爆吼出声。
我手抖得快要疯掉,脑子快要炸掉了。
我胡乱编了几个优点,父亲听后下了判词。
「太敷衍了!好好想!」
2
我从小性格内向,不善交际,几乎没有什么朋友。
高一刚开学没多久,我就被隔壁班的几个女生堵在了公共厕所里。
她们把水果刀抵在我的脸上,说我看着老实,没想到是个骚货,到处勾引人。
她们把我的衣服扯烂,头发割掉,警告我离我们班的赵一楠远一点。
我去告诉老师,那几个女生拒不承认对我施暴。
回到家我告诉父母,我爸说,「人家为什么只欺负你,不欺负别人?」
那之后,何思敏、张嘉佳等人对我变本加厉,经常将我拽到厕所拳打脚踢,还把带血的姨妈巾往我嘴里塞,让我喝尿吃屎。
我被她们霸凌了一年,终于不堪重负确证了双相情感障碍,只能休学在家。
父亲却让我说出霸凌我的人的优点,我怎么说得出口?
「快说!」
父亲还在催促。
咚咚咚!门在这时响起,是母亲。
她和我目光撞在一起,又立马转向了我的父亲。
「吃饭了!」
我如获大赦松了口气,跟着父亲一起来到客厅吃饭。
面前是一碗米饭和一盘蒸鸡。
父亲瞥了我一眼,把蒸鸡从我面前端走。
「小时候你就这样,只知道坐在小板凳上一声不吭。」
「别的小朋友拿你铅笔你都不吭声!」
「我让你说出那些人的优点,你不知道。就因为你不知道,你才会被人欺负!」
我的眼泪又要掉下来,母亲拍了拍我的肩。
「小雨,你爸爸也是关心你。」
我抿着嘴,强忍着不让眼泪掉下来。
米饭很硬很干,我没有嚼就咽,噎得我的喉咙痛,但我还是不停地扒饭,想要努力把米饭咽下去……
我再醒来,就在精神病院了。
「他伤得重吗?」
「骨裂,脑震荡。」
我抓扯着头发,「我真的不记得了,我不知道我为什么会这样。」
我觉得我的身体里住着另外一个人,我已经不是我了。
医生推了推眼镜,「这叫攻击型躁狂。双相障碍的患者在抑郁期记忆力就会大幅下滑甚至出现“断篇儿”,完全不记得自己在躁狂期间发生的事情。」
「我会精神分裂吗,医生?」
上一次被送到精神病院是因为我用叉子扎了自己的大腿,这一次是因为我弄伤了我爸。
下一次又会发生什么可怕的事呢?
「积极配合治疗,双相是可以控制和治愈的。」
我缩成一团,「我妈说我从小就怪。我小时候梦游,咬自己,拿勺子戳肚子,我妈还说,谁家小孩这样?
我爸也说我怪,说我不合群,怕光,爱哭。
「你为什么哭了?」医生递给我一张纸。
我一愣,摸了摸脸,湿湿的。
3
我又见到了我的室友,周宁。
听说她25岁的时候就住进了精神病院,到现在已经5年了。
一看见她就立马将她的笔记本藏在了枕头下。
她每天都在精神病院里用鼻子嗅来嗅去,然后记在小本本上。
一天晚上,她突然凑到我耳边,幽幽说道。
「你身上有股味道。」
我一愣:「什么味儿?」
「被欺负的味道。」
她又接着说,「你一看就没少被欺负!你是因为这个才住进来的?」
我没吭声。
「你知道吗,每个人身上都有味儿。」
宁宁靠着床头,像在讲鬼故事。
「有的人身上,是那种像糖精的,甜腻的味。这种人最喜欢假笑,她们最会下狠手,因为她们从不沾血。」
「还有一种,是香水和汗味混着的。她们是跟风的,看别人打,就也上去踹一脚。」
「我最怕的是那种铁锈味。」
我皱眉:「什么铁锈?」
「那种身上有伤,嘴巴不说,眼神也没光的人。像你。」
「你闻到我了?」
「你身上是旧铁味。」
「什么意思?」
「被打太久了,骨头缝里都腌进去了。走哪儿都带着投降气息。别人看你一眼就知道,你不会反抗。」
我张嘴,却不知道说什么。
「你以为她们为什么挑你?」
她笑了一下。
「不是你运气差,是你身上这股味儿,太明显了。她们闻着,会上头。」
我想起我爸说我一声不吭。
我问她,「我要怎么才能去掉这股味道呢?」
周宁撩了撩头发,「找开瓶器啊!」
「开瓶器?」我被她搞蒙了。
「你身上有被霸凌的气息,会吸引霸凌者来欺负你。这是因为以前就有人霸凌你,究竟谁是第一个霸凌你的人呢?哎呀,好难猜啊!」
她捶打着自己的脑袋,一直念叨着好难猜。
我问她,「那你找到你的开瓶器了吗?它是什么味道?」
她像被电击了一下,一下抓狂了。
「开瓶器,开瓶器什么味道?什么味道啊!好烦啊!到底是什么味道啊!」
我被她突然发狂猛扇自己巴掌的举动吓坏了,听到动静的医生连忙赶来给她注射了一支镇定剂,她才渐渐安静下来,眼神空洞,嘴里不住念叨:
味道,找味道!找味道!
4
我的笔记本第一页写的是陈佳琪。
小学五年级的时候,她把推到了泥坑里。
我想起她说的那句:「舔干净,我就不打你。」
她笑得特别好看,牙齿白,嘴角上翘。
第二个,李梦柔。
「初一,军训时她说我鞋丑,把我拖到厕所里脱了鞋。」
她踩着我的脚面:「长成这样还敢穿新鞋?」
第三个,庄甜甜。
「初二春游,她往我水壶里撒尿。」
我喝了一口吐出来,她拍着桌子大笑:「你以为自己是公主?」
第四个,冯婉仪。
「她在厕所里拿打火机点我头发,说我是女巫。」
她们说我是怪胎,说我看谁都不眨眼,说我“身上不干净”。
第五个,叶思。
「她没打过我,她只录像。」
她把手机怼我脸上:「你说几句骚话,我帮你上热搜。」
她们都说我笑得好看。
她们都在笑。
……
我试图按照我被霸凌的时间顺序寻找线索,但是越到后面,我的记忆开始混乱。
脑袋里有很多声音在吵闹,有他们七嘴八舌。
有的说,不对!冯婉仪烧我头发的时候是初一,她比李梦柔早!
有的说,不对!庄甜甜明明比陈佳琪早!
脑海里都是她们欺负我的画面,我被人烫烟头,我被人推进河里,我被男生揩油占便宜。
眼前的面孔都变成了狞笑的魔鬼,有人在笑,有人在吼,女人的哭声,婴儿的啼哭声,好吵!
我手上的动作开始不受控,笔尖在纸上用力地滑动,搓出一个个大洞。
我脑中只有一个念头:
杀了他们!杀了他们!
……
啪地一声。
有人突然把我手里的笔记本抽走了。
是护士。
「你怎么也和她一样乱写!」
我迷茫地看着她。
她翻了翻我的笔记本,将我的笔记本没收。
「不能再写了!」
「为什么?」
「你看周宁,越写越疯!医生说写这个会病得更重。你听一个疯子的,你还想不想回家了?」
「周宁为什么疯?她到底在找什么味道?」
护士叹了声气,「说是结婚当天突然发狂把新郎给杀了。」
「为什么!」
「不知道!警察问她为什么杀死新郎,她说新郎身上有股味道。」
「什么味道?」
「腥味。」
「腥……腥味?」
「嗯。她就是那么跟警察说的。听说新郎高中时期就喜欢她,追了她好几年,她都不答应。后来两个人终于在一起了结婚了,她却把新郎给杀了。」
「之后她就一直在这里了吗?」
护士点了点头,故作神秘在我耳边小声说。
「心理医生怀疑她可能被性侵过,有很严重的心理创伤。我觉得,大概率那个性侵她的人就是那个新郎,洞房花烛之夜她发现了这个真相,所以精神崩溃把新郎给杀了,自己也疯了。」
我听得心下骇然,「真的是这样吗?」
「人在面对巨大的心理创伤时为了保护自己会下意识将创伤隐藏甚至遗忘。但是只有直面残酷真相,才能去打败恐惧,不是吗?」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