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类命运共同体之建在海上的梦想
我背着设备箱次踏上了法拉图岛时,
最让我刻骨铭心的,不是技术本身,而是岛上传来的一句轻声:“谢谢你们,带来了光。”
那一刻,我深深感受到了人类命运共同体的意义。
第一章:初抵珊瑚湾
【日记摘录】2024年4月1日
飞机掠过海面,珊瑚礁像一圈发光的项链挂在水面,蜿蜒起伏。
我叫周恪,中国工程师。 在接到调派任务那天,我还在内蒙古安装地面光伏站。那里是另一片极端——黄沙刮脸,昼夜温差二十度。 而法拉图,是另一种极端:热。潮。湿。光亮得像刀子。
飞机落地的一刻,岛上机场只有一间候机室大小的平房,风一吹,窗帘像旗子飘。
村长来接我们。他戴着草编头饰,皮肤晒得漆黑,一开口,笑容亮得像他头上的贝壳项链。
“你们来了,岛上能有光了。”
我们六人,设备七十多箱。 卸货那晚,刚抬完第一批,就断电了。 四周黑得像突然被海吞了。
有人摸黑搬箱子,有人把头灯打开,光线晃动。 就在这时,一个小孩的声音在黑暗中响起:“你是中国人吗?”
我愣了一下,说是。 她抓住我的手,声音轻,“你们是来造太阳的吧?”
我笑了,回握她的手,“我们只是想学着,把太阳留下。”
第二天开始现场勘查。 岛上的电压像情绪不稳定的病人——上午能烧水,下午灯泡都点不亮。
柴油机年久失修,燃料靠海运,每次都要看天气脸色。 整个岛平均每天只有7小时供电,高峰时段一停就是一片漆黑。
我走访了学校、诊所、码头。 小学教室的灯线裸露,实验课停摆。 医院靠一台老旧的柴油机维持基础照明,医护人员晚上只能用手机照明缝合伤口。
“我们不是不想发展,是被困住了。”镇上的老师告诉我,“太阳升起,却照不亮我们的夜。”
我们团队临时搭起一顶天幕,在海边开第一次项目启动会。 地图摊开,风把图纸边吹得哗哗响。 我在一块块珊瑚礁之间,圈出初步部署点。
“咱们的目标很清楚:建一座能抵御海风、能为岛供电、能长久稳定运行的漂浮式光伏站。”
同事李宁问我:“能实现吗?”
我盯着那一圈白色珊瑚的边缘,“实现不了,我们就会被潮水嘲笑。”
热带雨林的风有咸味。 太阳很毒,可我们每个人眼里都有光。 这不是普通的建设任务。
是我们给地球画下的一束光轨。
是,把技术撒在海上的实验。
我们不想被定义为“支援”。 我们想被铭记为“并肩”。
而我第一次真正明白这句话,是在项目第六天,一个光着脚、拎着自制小水壶的男孩,在烈日下朝我们跑来,递上一片冰冷的西瓜皮,笑得像个小太阳。
那天的日记,我写下了这样一句话:
“不是我们带来了太阳,是他们教我,什么叫不等光来,要自己迎着海风,发光。”
第二章:建在海上的梦想
【日记摘录】2024年4月12日
浪不等人,太阳更不会。
我们在珊瑚礁外侧架起了第一根钢索时,岛上的风正好最大。潮水顶着浪推打平台边缘,脚底板踩在浮筒上,像踩在一头躁动的鲸鱼背上。
“船抖成这样,你还能量角度?”
李宁喊得像吼。
我咬着牙,盯紧水准仪,咬字咬得比钢丝还紧:“太阳不抖。”
那天下午,我们花了六小时架起第一排浮筒支架,头顶是像火球一样压下来的太阳,脚底是咸得快能腌人的浪。
汗一滴滴从脊背滑进裤缝,盐渍干后留下一道道白线。
当地工人说:“太阳像石头一样硬。”
我一开始不理解。
后来才知道,那是他们形容太阳晒得“砸在背上”,硬生生地敲进去的意思。
但他们学得很快。
从第一天拿扳手拿反,到第四天已经能独立装接铝轨并做应力测试。
我在教学视频上标了简单图标,但更多时候靠手势和眼神交流。
语言不同,可我们动机一样。
太阳能,就是他们的希望。
中午在平台上搭棚休息,热风吹得防晒布啪啪响。一个叫莫鲁的小伙子端来他们自酿的椰子酒,一边倒一边笑着指指远处海湾。
“那边曾经有光。”他蹩脚的英语拼拼凑凑,“但后来,油贵,机器坏,黑了。”
我低头看着他晒得发亮的额头。
那是我第一次意识到,“供电”,不是我过去以为的“生活改善”。
对这里的人来说,供电是“生活本身”。
没有灯,孩子不敢走夜路。
没有冷藏,鱼拉上来当天卖不掉就只能烂。
没有网络,信息封闭,台风预警都慢一拍。
我们这个小小的漂浮平台,在内地只是千万个新能源项目之一。
可在这里,是岛民唯一的光源希望。
搭建进入第五天。
浪大得像打鼓,工程被迫停工,我站在码头边,看着那一组组未连结的浮筒,在水面摇晃得不安。
“搞不定风,我们就永远困在起点。”我说。
“可搞得定风的,是风车,不是太阳能。”李宁苦笑。
“也许我们可以学会——靠它,不是抗它。”
那晚我没睡。
半夜我爬上平台,用手机测了风速和海流变化。
凌晨三点,风小了。
我喊醒了李宁:“今天提前施工。”
“你疯了?这时候——”
“只有两个小时的窗口期,再不动,就要等三天。”
他没再多问,套上工作服。
我们两个从睡梦中叫醒当地工人,用破英语和动作比划完毕,五点不到,第一组完整浮筒系统拧上了最后一个螺丝。
太阳还没完全升起,海面先亮了。
我站在水面上,看着那一排排银白色反光板像水上的鱼鳞一样闪闪发光。
“有一天,这上面会长出一片能量的森林。”我说。
“你说什么?”
“太阳的森林。”
莫鲁没听懂,但他笑了,笑得像刚打捞上来的海鱼,满脸亮光。
中午检查浮筒拼接处,发现三处微裂缝。
我蹲下用耐海水胶一点点补上,汗顺着鼻尖砸在塑料壳上。
有人喊:“你不用那么拼。”
我没应。
眼前闪过那个第一天拉我手的小女孩,她说中国人能造太阳。
我不是造太阳的。
但我想尽我所能,帮他们在海面上留下“阳光不会熄”的痕迹。
这不是口号。
是我站在这片热得滚烫的海面上,唯一能相信的事。
搭建完成第一阶段之后,我们开始了关键步骤:设备固定与导电线路埋设。
海底电缆要穿越一段五十米的浅滩,珊瑚礁密布,任何踩偏都可能破坏生态。
我找来了岛上最年长的潜水员,老阿度。
他不识字,也不说英语,白发扎在脑后,皮肤皱得像晒干的树皮。
他看完我的手绘图,点头,转身就下了水。
我们站在船头等。
十五分钟后,他浮上来,递给我一个拇指大的黑色海螺。
我不解。
他说了一句岛语,我没听懂。
莫鲁翻译说:“他说,他把这当作你们的信物。”
“只要不伤海,海会帮你。”
我接过那枚海螺,放进胸前口袋。
电缆铺设成功那天,我把那颗海螺埋在了主节点浮筒下。
那是我对这片海做的承诺。
不是征服。
是共存。
第三章:第一次并网成功
【日记摘录】2024年5月3日
岛上有风时,连夜都带着声响。
那天,风停了,安静得不像热带。
也许,是因为灯亮了。
—
我们把最后一块光伏板固定在平台上,是在傍晚五点四十七分。
太阳斜照,岛的影子被拖得老长,像一只要入夜的鱼。
我拿出多功能检测仪,把线路一一核对。
李宁站在变流箱前,戴着头盔,喉结滚动了一下,手指放在开关上。
“你来。”他说。
我吸了口气,打开了并网闸。
三秒钟后,主控平台的红灯变绿。
电压稳定,频率一致,毫秒误差在可控范围。
我们成功了。
第一组光伏阵列正式并网。
岛上第一条线路,送出了太阳电。
李宁咧开嘴,朝我伸出拳头:“点亮一个岛,第一拳。”
我和他碰拳,手套沾满盐和机油,但这一下,干净得像天上落下的一颗星。
十分钟后,平台启动照明功能。
我们用无人机实时监控全岛电力回馈。
第一盏灯,亮在小学屋顶。
是教室。
是孩子们写字的地方。
那一刻,不用通知、不用广播,岛的南边传来一阵欢呼。
我们站在海上的平台上,看见学校的窗子一排排亮起。
孩子们从屋里涌出来,有人直接躺在地上,脸对着天花板上的灯,又蹦又跳。
老师拍下视频发给我们。
她说:“他们以为你们真的造了太阳。”
我眼前一热。
晚饭我们被请去学校。
说是“谢光宴”。
木制课桌拼成了餐桌,桌上是热带鱼、芋头泥、柠檬煮鸡,还有一盘椰香糯米团。
孩子们给我们围上花环。
一个小女孩把一张画塞进我手心。
画纸有点皱,是小学图画纸,格子上涂了太阳、浪花、一个戴黄色安全帽的笑脸,还有六面小旗。
最中间一行歪歪扭扭的英文:
THANK YOU FOR THE LIGHT FROM EAST.
我鼻子一酸,把那张画夹进了笔记本第一页。
他们叫我“Captain Solar”。
我没纠正。
他们不知道,我也只是一名工程师。
但他们也不知道,我那一刻,真觉得自己像船长,正驾着一艘光之船,漂浮在这座曾经黑暗的岛上。
晚上九点,整个村子亮着灯。
我们特意调低了系统功率,只点亮必要区域。
村民自发围坐在教堂前广场上,唱歌、跳舞、弹尤克里里。
月亮挂在海边,一圈光晕像给它镶了银边。
我站在人群里,听见有人轻声说:
“以前晚上只有月亮,现在我们有了自己的光。”
李宁拍拍我肩膀:“这,比技术参数好看多了。”
我点头。
我们所做的,早已超出图纸。
回营地前,莫鲁带我去了他家。
一间靠海的竹屋,墙上挂着渔网,地上是他奶奶织的草席。
他把我领到屋后,一个约莫四平米的小棚里。
“看。”他说。
我看见一台电饭煲在蒸饭,一台风扇轻轻转动,一台笔记本电脑在加载电影。
“第一次,一起工作。”他比划着,“太阳,和我们。”
我笑着点头。
那种感觉,就像在某一刻,技术不再高高在上,而是蹲下来,和人平视。
夜里我回到宿舍,打开工作日志。
“今日并网成功,系统运行稳定,小学、诊所、临街路灯已实现太阳能通电。预计接入第二组阵列后,将覆盖岛上70%以上公共区域。”
我输入完这段话,忽然多敲了一行:
“光不是给的,是和他们一起做出来的。”
我翻开那张孩子的画。
画角有个小小的太阳,它没有五官,只画了几道放射线,下面一个笑脸举着双手。
我突然想起我小时候画太阳,总是画在纸的左上角,很小,角落里。
可她把太阳画在中间,占了纸的三分之一。
因为她从未想过太阳是“旁观者”。
对她来说,太阳是主角,是岛的核心,是希望被点名、被看见的未来。
那晚我失眠了。
不是睡不着,而是太亮。
窗外的灯照进来,海风卷着热浪,也卷着人群的声音。
我听见有人在屋外唱歌,听不懂歌词,但我听懂了旋律。
那是欢迎光明的旋律。
那是属于他们的赞歌。
我默默写下最后一句:
“光伏不是故事的终点,它是点燃新故事的序章。”
第四章:海龟回来了
【日记摘录】2024年6月5日
岛民说,今年海龟第一次回来浅滩筑巢。
没人说得清原因。
但大家都知道,太阳升起的地方,不止是屋顶。
我从没想过,一块光伏板会把海龟引回来。
那天是周末,我们在维护平台主干道。太阳暴晒,地面温度接近五十度,工人躲在浮筒间乘凉,我蹲在接线箱前,汗像断线的珠子往下掉。
突然听见有人喊:“Come! Come! Beach!”
我抬头,莫鲁在远处跳着挥手,像发现了什么大事。
我赶过去。
海边围着一群孩子,他们蹲在沙堆后,神情严肃,像在守护某种秘密。
我低头一看。
三只小海龟,正沿着浅滩一寸一寸地向海里挪。
壳还软,爪还短,但它们执拗地前行,留下三道浅浅的“V”字爬痕。
我愣住了。
“这片沙滩很多年没见过小龟了。”一位老太太靠着藤杖说,“以前污染太重,连鱼都跑光了。”
我低头看向远处平台,那座我们拼出来的光伏浮岛,就静静漂在外海,不远不近。
它下面连着微型海藻净化系统,是我们在设计时自带的组件。
那时候没谁觉得这能起什么大作用,只是“尽量环保”。
可现在,清了水,回了龟。
太阳,不止照亮人类的屋顶,也暖了另一些生命的归途。
我们决定追踪这批海龟。
用无人机跟拍,图像不稳定,但能看到它们游得越来越远,像三个小黑点,在蓝绿交界处沉浮。
李宁感慨:“我们居然成了‘龟类观察员’。”
我盯着画面笑了笑。
这是我们任务开始以来,最不像任务的部分。
却是最令人心安的部分。
村里孩子们也开始画海龟。
小学老师特意布置了一份“我的岛,我的动物朋友”作业。
有个孩子画了海龟在浮筒上晒太阳。
还有个把平台画成了“乌龟的游乐园”。
我们去学校分享光伏原理,原本讲了二十分钟系统结构,孩子全神贯注,但问题却全在生态上:
“它会吓到鱼吗?”
“水下会有声音吗?”
“能让海豚靠近吗?”
我一时答不上。
他们的问题超出了课本,也超出了技术本身。
那天回去,我在日志里写:
“我们来是为供电,但如果灯光能带回鱼群、龟卵、珊瑚和浪花,那说明‘绿色’,是真的被看见了。”
第二周,一个环保组织联系了我们,说在新闻上看到了浮岛项目,想探访与记录。
我本来担心他们“挑刺”。
结果他们上岛后,第一句话是:“我们没想到漂浮式光伏还能长得这么‘好看’。”
他们称赞设计融合环境、低碳、轻干扰,甚至说想在其他太平洋岛国复制。
我第一次意识到,我们这个项目,可能不是“试点”,而是“样本”。
采访那天,一个记者问我:“你觉得,光伏带来的最大变化是什么?”
我看着远处那一排排反光的太阳能板,风吹得它们轻微晃动,像银鱼在海面游动。
我说:“不是供电。”
她一愣:“那是什么?”
“是连接。”我说,“把太阳和浪花,孩子和乌龟,中国和太平洋,连在了一起。”
平台维护日志更新到第七版,我们为浮岛加装了夜间柔光警示系统,防止船只误撞。
灯一亮,不止是设备安全。
夜晚变得不再死黑,而是温柔地亮起一道道浅蓝光带。
就像海的脉搏,在黑暗中缓缓跳动。
我们都喜欢那个光。
柔的,不刺眼的,有节奏的。
像是提醒我们:你不是主人,是客人,是共处者。
那晚,海风比往常更安静。
我躺在浮筒上,看着星空,耳边是海水拍打的声音。
李宁走过来,递给我一杯淡椰酒。
“你说,”他说,“以后会有人专门来这儿看浮岛吗?”
“也许吧。”我盯着夜色,“但如果有一天,他们不是来参观光伏站,而是来看归巢的龟,那就更好了。”
“那咱们这座浮岛,可能真的会变成‘海上森林’了。”
我笑:“森林会发电,龟群会巡游,孩子会画画,工程师……还能睡个好觉。”
我在日志最后写道:
“当光不再只是照亮人类的窗口,而是唤回另一个生命的本能归途,那才是绿色能源的终极意义。”
“我们不是占领海洋,我们在缝补它。”
第五章:断电与修复
【日记摘录】2024年6月27日
热带的雨,说来就来。
岛上的光,从不等人,也从不长久。
但这一晚——我们让它回来了。
风暴来的时候,天像翻了盖子。
上午还是蓝天白云,下午三点开始,云像扯碎的布,一块接一块挂满了天,颜色压得让人喘不过气。
平台上正在检查并网接口,李宁突然停下手:“风速不对。”
我抬头,发现海平面起了细密波纹,几秒钟后就演变成一圈圈翻涌。
“收工!”我大声喊。
工人迅速撤离,我冲上控制舱切断非必要设备电源,启动平台防护锚桩。
刚落锁,雨就来了。
那种雨不是“滴”,是“砸”。
像整桶水从天上倒下来,直接敲在平台顶棚上,砸得金属咣咣响。
不出所料,晚七点,全岛停电。
变流箱进水短路,主供电系统当机。
平台主控室屏幕一片红,电流断档,频率骤降,备用系统没来得及启动,岛上又黑了。
我第一次感受到什么叫“打回原形”。
所有努力,瞬间归零。
镇上传来电话,村长语气很冷静:“我们知道不是你们的错,只问一件事:要多久,能把光抢回来?”
我盯着仪表,脑子飞速运转。
不能答“我不知道”。
也不能说“明天”。
我深吸一口气:“三个小时。”
对方沉默几秒:“好,我们等。”
我们带着设备冲进雨里。
平台还在晃,像被困在水中的一口大铁锅。
我和李宁抬着干燥包,冒雨拆开主变流箱的护盖,水倒出来,打湿了裤腿,但设备芯片完好。
唯一问题,是水进得太快,导致连接线氧化短路。
“怎么办?”李宁问。
“剪掉,重接。”我说。
“雨这么大?”
“你不接,它不会停。”
他没再说话。
我们撑伞,用布把手套包住,再用便携焊枪一点点清除接触点氧化层。
指关节早就泡得发皱,焊枪喷出来的热气和雨水一交融,身边全是呛人的蒸汽。
一小时后,我们完成接线修复,开始测试。
屏幕亮了。
系统重启倒计时:3分钟。
风小了些,雨仍打在脸上像针。
我紧盯电压值,手指扣紧栏杆。
“启动成功。”李宁说。
我不说话,转头看远方。
码头方向,一盏灯亮了。
紧接着,是广场、学校、港口……一盏接一盏。
三小时整,我们兑现承诺。
第二天,天放晴了。
我们刚出宿舍门,就被孩子围住。
他们一边拉我们衣角,一边把一根根椰子往我们手里塞。
我一时没反应过来。
“是……庆典?”我问。
莫鲁笑着点头:“岛上传统——谁在雨后带来光,就请喝‘椰子酒’。”
一条窄小的土路上,岛民列队两侧,有老人、有孕妇、有青年。
他们用棕叶做了拱门,手持芋头叶和水果,为我们洒水、唱歌、跳舞。
椰子酒是发酵的,味道酸甜。
我喝了半杯,有点晕,但也清醒。
清醒于他们的眼神。
那不是“感谢”的眼神,是“信任”的眼神。
庆典结束后,村长单独找我,说想再增加两个浮岛。
“为什么?”我问。
他望着海面:“这次停电,我们没慌。”
“以前一停电,全村人点火把、睡不着觉,像回到石头缝里。”
“现在,大家都相信,只要你们还在,光就能回来。”
我没说话,只是点头。
我们检修完主系统,开始复盘所有设计环节。
“当初设计太保守。”我自言自语,“我们没想到岛民已经准备好了迎接更大的系统。”
“那你打算加什么?”李宁问。
“加智慧管理,加储能,加应急浮筒,再做一个——夜间模式。”
“夜间?”
“让光,不只是白天的。”
当晚我加班到凌晨,补写技术报告,备份数据。
写完收尾,我翻开日记,写了一句话:
“光不是不灭,是有人在守。”
“每一座发电浮岛的意义,不只是技术和指标,而是有人,愿意在雨夜里,为它守到天亮。”
雨后的海特别蓝,像洗过一样。
新一天开始了,我们像什么都没发生一样,继续施工。
但我知道,我们变了。
不是设备更坚固,是人心更扎实。
那天晚上,小学的灯一直亮到十点。
我从平台回望陆地,光线一点点在夜色中铺开,像是在告诉我:
你拼过的,不会白费。
第六章:女孩和她的发电模型
【日记摘录】2024年7月8日
“你是Captain Solar,对吧?”
她笑着问我,手里抱着一个用矿泉水瓶和锡纸做成的小‘太阳能船’。
那一刻,我第一次意识到,我们可能正在照亮一个人的未来。
那天下午,我们照常在平台例行检测温控系统。
岛上的夏天开始发狠,紫外线像刀子,晒得连浮筒表面都起了泡。
我正在记录电压波动,忽然听见有人喊我名字。
“周——周工程师!”
一个扎着羊角辫的小女孩,抱着一团东西,气喘吁吁地跑到平台边,后面跟着她妈妈。
“她今天非要来找你。”母亲有些不好意思,“她说她做了个东西,要给‘造太阳的叔叔’看。”
女孩捧起她的宝贝,神情郑重。
是一个“船”。
细看,是用泡沫板当船体,插着牙签做桅杆,顶部贴着一张被剪得七歪八扭的锡纸——像极了光伏板。
船尾是橡皮筋和小风扇拆下的零件,一根电线牵着一个小太阳贴纸。
我蹲下来,认真地看着她的作品。
“这是太阳能船吗?”我问。
她点点头,又摇摇头。
“是发电船!”
“可以漂到很远很远的地方,然后再回来,就像你们。”
我听见这句话,心一下子像被扎了一针,又像被什么温暖地揉了一把。
她从包里掏出一张折得皱巴巴的纸,打开,是一张画。
上面有一个戴安全帽的人,站在一片漂浮平台上,身边全是笑脸的小孩子,太阳在正中间画得很大,旁边歪歪斜斜写着:
“我长大后也要造发电板。要把光带给很多很多人。”
我愣了几秒,然后脱下了自己的遮阳帽。
那是我们团队统一定制的深蓝色帽子,上面印着一行大字:
SOLAR TEAM
我把帽子戴在她头上:“欢迎加入团队。”
她睁大眼睛,嘴张了张,然后猛地点头。
然后就在平台上转起圈来,帽檐都被风吹起来,她还在笑。
像一颗小行星,绕着光源旋转。
我一直记得这女孩,叫塔莉,八岁,爱画画。
她的爸爸是我们平台施工队里最年轻的水电工,妈妈是村里唯一一个会缝衣服的女人。
塔莉常来我们的营地玩,但这是她第一次带“作品”。
“你们做的事,她全都看在眼里。”她妈妈说。
“她回家后在日记本上画了几十页太阳板,说要给每个小岛都造一块。”
晚上吃饭时,我把这事讲给大家听。
没人说话,但每个人都笑了。
李宁咬着鱼骨头:“咱干的活,能进小学图画书,这也算出圈了。”
我说:“她也许不会真的当工程师,但她已经知道,光,是可以带着走的。”
“带着走?”他不懂。
我点头。
“是的。她想带着光走向别人的世界。”
塔莉后来真的成了我们的“小义工”。
她每天在码头等我们回来,拿着笔记本画我们今天干了什么:
“今天他们从平台捞了海藻。”
“今天他们戴着安全帽,不怕晒。”
“今天他们又修好了一个亮闪闪的机器。”
我偶尔会教她一些太阳能原理。
她听得很认真,眼睛不眨。
我问她:“为什么你喜欢发电?”
她回答我:“因为它是看得见的魔法。”
那天她跟我说,学校老师让大家写作文,她写的是“我心中的超级英雄”。
我问她:“谁?”
她说:“你们。”
我顿了一下。
她接着说:“你们不会飞,也不会打怪,但你们会造光。”
“我的超级英雄,不住在动画片里,他穿戴安全帽,坐着船,在海上发电。”
我没接话,心里却像被什么柔软的东西压住了。
工程进展已进入后期。
设备安装逐步完结,系统调试稳定。
但这时候,我却发现我们团队的状态有点变化。
有人开始留恋每天上岛的日子。
有人在拍照,有人开始录下日志。
我也是。
每当夜里回到房间,我会翻出那张画满“发电船”的图纸。
我知道,再过不久,我们就要离开。
可塔莉还在长大。
她会记得那个夏天。
记得那群中国人带来的光,和一顶蓝色的帽子。
我把这段经历写进了项目报告附录,标题是:
《未来能源的种子:非正式工程影响评估(儿童)》。
技术总会过去,但记忆不会。
如果有一天塔莉真成了工程师,那就不只是我们带来了希望。
而是他们,把希望种了下去。
那晚,我在平台最后一个照明灯下写日记。
海面黑得很安静,灯光像一滴亮油,洒在水面荡开波纹。
我在纸上写:
“光,不只是能源。它是目标,是志向,是一个孩子想走出去的路。”
“我们没有造太阳。我们只是,把它借给了他们一阵。”
第七章:交接仪式
【日记摘录】2024年9月2日
风不语,海却亮了。
今天,平台正式交付。
但我心里,反而沉得厉害。
清晨五点,整座平台清洁完毕。
浮筒被刷得一尘不染,阳光打在上面反射出一圈圈明亮的光斑,像鱼鳞,像镜面,也像记忆。
主控室被重新粉刷,装上了中英文双语铭牌:
中法新能源合作·漂浮光伏平台
法拉图001号
我站在甲板上,系好最后一根安全绳,抬头望去,岛那头传来歌声。
是迎宾队来了。
交接仪式定在上午十点。
平台中央挂起了两面国旗,一红一蓝。
中国国旗在左,法拉图国旗在右。
风很给面子,吹得稳稳的。
我们在平台搭起一个简单讲台,台下排了长椅,坐着各村代表,还有几十名孩子、老师、村长和工程方负责人。
村长站上讲台时,脸上都是晒斑,眼里却光亮得像初一的月。
他用当地语讲了一大段,又用生涩的英语重复一遍:
“你们不只是带来了技术,更带来了信任。”
听到这句,我脑子一空。
这句话像个指令,启动了什么东西。
我想起那天断电雨夜,想起孩子塞进我手里的发电船模型,想起每一块被擦拭干净的电池板下,藏着我们流过的汗和坚持。
信任,不是喊出来的。
是熬出来的。
轮到我上台。
我没写稿。
站上去后,海风拍在麦克风上,我顿了顿,只说了一句:
“谢谢你们,允许我们在你们的海上,留下光。”
底下鼓掌,不热烈,但很长。
交接正式完成,主控权限切换,岛方技术负责人在我们指导下完成第一次独立调度。
平台顺利运行。
我把工程笔记本里的日志打印了一份,作为项目资料留在控制舱。
最后一页写着:
“太阳不会专属于谁,但谁都可以学会如何迎光。”
午后是歌舞和岛餐。
孩子们唱着歌,塔莉戴着那顶已经泛白的Solar Team帽子,一边跳舞一边朝我招手。
她跑过来:“我把模型升级啦!”
我低头一看,她在“太阳能船”上装了小灯泡。
“晚上也能亮。”她说,“我要送你当纪念品。”
我接过,放在随身包里。
这将是我最珍贵的一件战利品。
下午五点,仪式结束。
我们登船离岛。
那是一艘缓慢驶出的旧货船,拉着我们和七十多个设备箱缓缓驶离码头。
村民站在岸边,像一场安静的送别。
塔莉朝我大喊:“你是Captain Solar!”
我站在甲板上,脱帽,鞠了一躬。
船发动,声音轰鸣。
我最后一眼望向平台。
那座光伏浮岛静静地漂在海面上。
它不属于我们了。
但它属于这片海,属于这群人,属于信任。
飞机起飞前的夜里,我再次翻开随身笔记本,把最后一句日记补在上面:
“我们把光撒下去,然后离开。”
“但会有人,把它接住。”
那晚梦里,我又站在平台上。
风吹,太阳落,一群孩子从远方走来,手里提着一盏盏亮着的小灯。
他们没有问我是谁。
他们只是抬起头说:“我们来接班了。”
我笑。
八章:写给海的信
【日记摘录】2024年10月1日
回国的日子过得比我想象中快。
项目收尾报告一页页打印完毕,同事轮番请吃饭,手机相册里满是浮岛的照片,我却迟迟不敢点开。
因为我怕。
怕再看到那片海。
怕看见塔莉笑起来时眼睛弯弯的样子。
怕听见那句——“你是Captain Solar,对吧?”
—
国庆那天,我一个人去了海边。
不是法拉图,是中国南部某座海港城市,远不及法拉图清澈,但风的味道还是一样的。
我带着一叠旧日记,坐在礁石上,翻着。
最前页,是那张孩子们画的图。
太阳被画在纸正中央。
我盯着那颗太阳看了很久。
然后撕下一页,开始写信。
一封,写给海的信。
亲爱的海:
你好。
我猜你还记得我,一个在你背上造“太阳”的中国工程师。
我们第一次见面时,我穿着刚下飞机的工程服,汗流浃背地搬设备。
你对我没什么好脸色,暴晒、台风、刺眼的浪头,还有随时可能拉我入水的浮筒裂缝。
可你也没真的拒绝我们。
你只是想看看,我能不能撑住。
后来你放我们过去了。
你让浮筒连成网,让光板铺满天面,让变流器在雨夜后重新闪亮。
你还偷偷送回来三只小海龟,在平台下方游来游去,用爪子拨开那片新净的水。
你在偷偷说话,只是我们人类听得太慢。
但你看,我们终于听懂了。
现在我坐在另一片海边。
这片海不是你,却又像你。
风一样咸,浪一样不讲理。
可我心里只有你。
因为你给了我前所未有的东西:
一个工程师所能收到最直接的感谢。
一群陌生人给予的信任。
一个小女孩交出的梦想。
以及,一顶印着“SOLAR TEAM”的帽子,如今已挂在我家的书架上。
塔莉的“发电船模型”我也带回来了。
我本想把它摆在办公室,但没舍得。
它现在躺在我日记本夹层里,每次翻开,它就会跳出来,提醒我:
别忘了,她还在岛上写作业。
别忘了,灯还在亮。
别忘了,我们曾在某个坐标点上,留下过中国的阳光。
海,你知道吗?
我曾以为我的任务是建一座平台,完成一个能源交付。
后来我才明白,我真正参与的,是一场“连接”。
连接技术与信任。
连接大陆与岛屿。
连接过去的黑暗与未来的亮光。
甚至,连接“我是谁”与“我还能是谁”。
现在我不在你身边了。
平台交接了,孩子们继续上学,浮筒稳稳漂在你背上,供电日志自动刷新,每一笔数字都比语言更可靠。
可我心里知道——我还在。
我还在那片海上。
在光伏板反光的纹路里,在塔莉画的太阳中心,在村长沉默点头的神情里。
你养着我留在那的全部“光”。
这封信,我不会寄出去。
我会埋在我家附近的防波堤底下,用碎石压住。
我知道你不会收。
但风会带你来读。
最后,我想说一件事。
人类总说“向海而生”。
可你教会我的是——我们只能“与海共生”。
谢谢你没吞掉我们。
谢谢你接住了那座浮岛。
谢谢你让太阳落进你怀里,而不是落空。
此致,敬礼。
来自东经166°的临时船长,周恪
我写完信,叠好,站起身来。
海风卷着纸张,吹得我发丝一片乱。
我把信埋在防波堤缝隙间,拍了拍石头。
退开一步,抬头看天。
阳光透过云缝落下,刚好打在水面,映出一块金色鳞片般的亮斑。
像极了平台初亮的那一瞬间。
我仿佛又听见孩子们齐声喊:
“Thank you for the light from East.”
“谢谢你们,带来了光。”
我笑了。
不是为我。
是为他们。
为那片海上,永不熄灭的太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