村口不要的四川女娃
村口不要的四川女娃
腊月里,我妈为了生儿子喝符水
揣着个大肚子东躲西藏
总算在腊月天生下了我——一个女孩
01
那时候的四川农村,重男轻女严重得很。
“娃儿是女的!”产婆一声惊呼,仿佛晴天霹雳,劈在了我爹的脸上。腊月里,我妈挺着大肚子被逼着喝符水,就为了保住我这个幺儿,结果生下来一看,龟儿子是个妹儿,我!那一刻,整个屋子里的温度似乎都跟着掉到了冰点。
我叫李命硬,这个名字是我爹随口取的,说我命太硬,克死了全家的希望。我出生的那天,寒风刺骨,雪花纷飞,树上的冰挂子都结了厚厚一层。川西农村的冬天,本就冷得人直发抖,屋里烧着火盆都难暖和。我妈生我时,爹和爷爷站在院子里,嘴里念叨着”儿子儿子”,结果产婆一声喊,两人的脸色比外头的雪还白。
“这娃儿是女的,咋个回事嘛!”爷爷气得胡子都抖三抖,指着我妈的鼻子骂,”你害惨了我们李家!霍老仙明明说是个带把的,你肯定是做了啥子坏事,把男娃变女娃了!”
我妈抱着我,泪如雨下,”我天天喝符水,日日拜菩萨,咋个会这样嘛…”
“都是你命硬!”爹一拳砸在墙上,”两个女娃还不够,非要再添个赔钱货!”
我们家已经有两个姐姐,大姐李福星,二姐李福禄,按理说该轮到我这个”李福寿”出场,组成福星高照的吉祥组合。可我偏偏是个女娃,打乱了全家的算盘。
那天冷得爪子都冻麻了,屋里人看我的眼神像看个怪胎。霍老仙被请来看我的面相,这老东西皱着眉头,装模作样地摸着胡子说:”这娃命格太硬,克父克母,怕是要克全家哟!要不…”他欲言又止的样子,让全家人更加恐惧。
“要不啷个?”爷爷急忙问。
“嗯…要不送给收破烂的老王头算了,让他带走这个灾星。”霍老仙阴恻恻地说。
“不行!”我妈第一次反抗,紧紧抱着我,”她再咋个样,也是我的崽!”
就这样,我在全家的嫌弃和妈妈微弱的保护下,艰难地活了下来。从我记事起,就知道自己是个多余的存在,一个被嫌弃的”假千金”,一个注定被当作赔钱货的女娃。
02
“我从小就晓得,我是个多余的。”
七岁那年,我坐在屋后的稻草垛上,看着二姐被装扮一新,送上了红漆的大轿子。二姐才十岁,被卖去富裕人家做童养媳,换了三百块钱和一头猪崽。二姐走的时候,眼泪汪汪地看着我,我却不敢哭,因为爹说再哭就把我也卖了。
“她是去享福的,你哭个啥子?”爹狠狠瞪了我一眼,”你二姐以后有大房子住,有好吃的,比在家强多了!”
我不信。我看见过二姐偷偷哭,也听见过妈在夜里叹气。但在川西这片穷乡僻壤,女娃就是这个命。
大姐十二岁就辍学了,每天下地干活,累得腰都直不起来。我呢,因为是最小的,倒是能去上学,但家里从不给我买新衣服,都是姐姐们穿剩的。冬天冷得要死,我的棉袄上补丁摞补丁,学校里的娃儿都笑话我”稻草人”。
“看,稻草人来了!”他们指着我的破棉袄嘻嘻哈哈。
我不吭声,低着头快步走过。但心里的火,却一天天旺起来。凭啥子我要过这种日子?就因为我是女娃?
家里连饭都吃不饱。爹吃肉,我和妈还有大姐只能舔舔油水。我总是偷偷等爹吃完,去捡他碗里剩下的骨头,啃两口解解馋。
有一次,我实在饿得慌,趁爹不注意,从他碗里抓了块肉。结果被发现了,爹抬手就是一耳光:”赔钱货,也想吃肉?你咋个不上吊死了算求?”
那天晚上,我躲在柴房里哭。忽然听见院子里有声音,原来是霍老仙来我家”看事”。我从门缝里偷看,只见这老东西一脸神秘地对我爹说:
“李老倌,你家这个小女娃,命格实在太硬,她是个鸡鸣破晓命,注定要折腾得你们家不得安宁。要想化解,必须得…”
“必须得啷个?”爹紧张地问。
“必须得…多给她吃点苦,压一压她的命格。越是苦,她越是翻不了身。”霍老仙阴测测地笑了。
我心里一股怒火直冲天灵盖!这个老骗子,拿着我家的钱,却说这种丧良心的话!我死死咬住嘴唇,泪水在眼眶里打转。
从那天起,我暗自下定决心:我要学霍老仙那一套,我要让全村人都知道,真正的骗子是谁!
夜深人静时,我偷偷溜到霍老仙的草屋后面,透过窗户缝隙,看他如何装神弄鬼。我学他念经、画符、掐指算命。我记下他说的每一句吉凶话,观察他如何让人深信不疑。
慢慢地,我发现了这老东西的把戏:看人说话,抓住人心理弱点,说话模棱两可,让人自己往好处想。我暗暗记在心里,准备有朝一日找机会试试。
03
“你们莫信那个老东西,我才是真仙!”
这话出自我十岁那年,村子里办丧事,霍老仙被请去做法事,收了一大笔钱。我趁机溜到死者家属身边,神神秘秘地说:”我昨晚梦见你爹了,他说他走得不安心,因为有个心愿没完成。”
死者儿子一听,眼睛都直了:”啥子心愿?”
“他说…他想吃他最爱的油炸糕,还有,他担心你们请的那个老仙人是假的,骗你们钱。”我装出一副梦游似的状态。
“这…这咋个可能?霍老仙在我们村可是头号大仙啊!”死者儿子半信半疑。
我撇撇嘴:”信不信由你,反正我只是把梦里看到的说出来。你们想想,霍老仙天天念经,烧的香那么多,为啥子你爹还托梦给我这个娃娃?”
一语激起千层浪。死者家属为了慎重起见,马上去准备了油炸糕祭拜,还暗中观察霍老仙的一举一动。恰好那天霍老仙喝醉了,念经时口齿不清,被人抓了个现行。
从此,我的”神通”在村里传开了。刚开始人们半信半疑,但我学着霍老仙的样子,说话模棱两可,还偷偷打听村里的八卦,用在”预言”中,竟然渐渐有了信徒。
“小命硬真是个有仙缘的娃儿!”
“她说我家的鸡会下蛋,第二天真的下了!”
“她摸了我儿子的头,发烧就退了!”
村里人开始喊我”小仙姑”,有人甚至偷偷塞给我鸡蛋、红薯、有时甚至是几块钱,希望我能”保佑”他们。我心里清楚得很,这都是骗人的把戏,但我需要这些东西活下去。
霍老仙很快发现了我的”生意”,气得吹胡子瞪眼:”小赔钱货,敢跟老子抢饭碗!”
我不怕他,怼回去:”霍老头,你害得我全家对我不好,现在我学你两招,你就受不了啦?你要是再来找我麻烦,我就告诉全村人你的符水是用墨汁兑的!”
霍老仙一听,吓得脸都白了,从此再不敢明着和我作对。
村里办红白喜事,我都装模作样地去”指点”一番。结婚要挑好日子,我就翻翻霍老仙偷来的黄历,装神弄鬼地推算;办丧事要选风水宝地,我就装作”阴阳眼”,指点风水。
最绝的是村里一家求子,找我算命。我眼珠一转,看着那女人道:”你命中有子,但被霍老仙的符水克住了。你回去后,往他给你的符水里加点糖,保准能怀上。”
结果那女人真的怀孕了!当然,这纯属巧合,但在村里人眼里,我的神通已经盖过了霍老仙。
我妈偷偷问我:”命硬,你真有仙缘啊?”
我摇摇头,小声告诉她真相:”妈,这都是假的,我是学霍老仙那套骗人的。”
妈先是惊讶,后来竟笑了:”你个鬼精灵!不过,你小心点,莫要被人发现了。”
这是我妈第一次夸我,我心里甜滋滋的。但我没想到,这场”装神弄鬼”的游戏,很快就要画上一个危险的句号。
04
“小神婆,今天看你往哪逃!”
一声怒吼,打破了寂静的夜。那是我十二岁那年冬天,村里张寡妇的儿子突发急病死了。张寡妇前几天刚找我算过命,我随口说他儿子”命硬如铁,能活九十九”,结果没两天人就没了。
张寡妇疯了一样冲到我家,带着一群村民,手里拿着棍棒和绳子:”李命硬,你个小骗子!我儿死了,都是你害的!你说他能活九十九,结果第二天就死了!你是个扫把星,克死了我儿子!”
爹第一个把我推出去:”这死丫头自己惹的祸,你们拿去处置!与我们家无关!”
我被村民团团围住,有人提议:”这种骗人的小妖精,该沉塘!”
“对,沉塘!霍老仙说了,她是村里的灾星,克死了张家儿子,不除掉她,村里会有大灾!”
我被拖到村边的水塘边,双手被麻绳紧紧捆住。冬天的风刺骨,我穿得单薄,冻得直哆嗦。我看着黑漆漆的塘水,第一次真正感到了死亡的恐惧。
霍老仙站在人群最前面,一脸胜利的笑容:”这就是骗人的下场!小骗子,下辈子莫要跟老仙争饭碗!”
我突然明白了,这是霍老仙设的局!他故意让张寡妇找我算命,然后再暗中下手,让张家儿子出事,把罪名扣在我头上!
绝望中,我不再装神弄鬼,而是用最真实的川西方言破口大骂:”你们这群瓜娃子,信我咋个了嘛!我不过是个十二岁的娃娃,啷个可能有神通?霍老仙骗了你们几十年,你们还当宝一样信!张家儿子得病死了,关我屁事!你们要沉我,明天雷公会劈死你们全家!”
我的话让村民们愣住了。是啊,一个小女娃,哪来那么大本事?
这时,从人群后面挤出一个人——村医老周。他气喘吁吁地说:”等等!张家儿子是得了急性肺炎死的,我刚从县医院回来,问过医生了!这病来得急,跟算命没关系!”
村民们面面相觑,有人开始动摇:”会不会是误会啊?”
霍老仙急了:”莫信他!这小妖精克死了人,必须除掉!”
我看准时机,大声说:”霍老仙心虚了!他才是真正想害死张家儿子的人!他给张家儿子喝的符水里有毒!”
这完全是我瞎编的,但效果立竿见影。村民们将信将疑地看向霍老仙,有人提议:”不如去张家看看,那符水还在不在?”
霍老仙脸色大变:”别胡说!那符水早就…早就烧了!”
“啊?为啥子要烧?”有人起疑。
就在争论不休时,我妈不知从哪冒出来,冲到我面前,挡在我身前:”你们要沉我女儿,先沉了我!”
这是我第一次看到妈为我挺身而出。平日里唯唯诺诺的妈,此刻像只护崽的母狼,目光凶狠地扫视着村民。
最终,在村医和我妈的坚持下,村民们放弃了沉塘的念头。但这件事让我明白:靠装神弄鬼走不远,我得有真本事才行。
05
“书才是我的符水,知识才是我的神通。”
被差点沉塘的经历,彻底改变了我的人生轨迹。那天回家后,爹二话不说,抡起扫帚就打,说我给家里惹祸。我忍着痛,一声不吭,心里却有了新的主意。
第二天一早,我偷偷翻出爹藏在米缸下面的钱盒子,摸出二十块钱,悄悄跑到镇上的书店。书店老板见我衣衫褴褛,还以为我是来偷书的,警惕地盯着我。
“老板,我要买书。”我掏出皱巴巴的钱。
“买啥子书?”老板半信半疑。
“数学、语文、英语,初中的课本。”
老板眼睛一亮:”你要上学?”
我点点头:”我要考初中。”
从那天起,我开始了疯狂的自学。白天帮家里干活,晚上点着偷来的蜡烛,躲在柴房里读书。我如饥似渴地吸收着知识,就像沙漠中的旅人终于找到了水源。
爹发现我的小金库被偷,气得吹胡子瞪眼,但找不到证据,只能骂骂咧咧。妈偷偷塞给我几个鸡蛋,让我换钱买笔。大姐从集市上给我带回几本旧书。
三个月后,我鼓起勇气,去了镇上的中学,要求参加入学测试。校长看我穿着破烂,一开始不太情愿,但在我的坚持下,终于答应了。
测试结果出来,校长震惊地看着我:”你从没上过学?”
“上过小学,但初中知识都是自学的。”我紧张地回答。
“那你怎么考了全镇第一?”校长难以置信地问。
我没说话,只是死死攥着拳头。我知道,这是我唯一的机会,我必须抓住。
校长破例录取了我,还给了我一份贫困生补助。当我拿着录取通知书回家时,爹的反应却出乎我的意料。
“你想上学?行啊,把学费拿来!”爹冷笑。
我把贫困生补助的条子给他看:”学校免我学费,还给补助。”
爹愣住了,随后哼了一声:”那补助拿来。”
我咬咬牙:”补助是给我上学用的,买书本文具。”
“放屁!”爹一把抢过条子,”你一个丫头片子,读那么多书干啥子?还不是嫁人生娃?那补助该归家里!”
我第一次正面反抗爹:”不行!这是我的!我要上学!”
爹抬手就是一巴掌:”反了你了!”
我捂着脸,眼泪在眼眶里打转,但我没哭。我盯着爹,一字一句地说:”你打死我,我也要上学。你不让我上,我就去告诉村长,说你打我,虐待我!”
爹被我的狠劲震住了。从小唯唯诺诺的我,突然变得如此强硬,让他一时不知如何应对。
最终,在村长的调解下,爹勉强同意我上学,条件是放学后必须干完家务,假期必须下地干活。我二话不说就答应了。
从此,我开始了两点一线的生活:学校和家。我每天早上四点起床干活,五点出门,走五里山路到镇上,晚上八点放学,十点到家,继续干活到深夜。
苦吗?苦。但我知道,这是我唯一的出路。
川西的冬天格外冷,我的手冻得裂开了口子,但我仍坚持每天做笔记。同学们都用暖手宝,我就用一个装热水的塑料瓶。大家都有新书包,我的书包是用编织袋改的。
但这一切都不重要,重要的是,我终于看到了希望。
06
“阔气得板!李家出了个女状元!”
这是我高中毕业那年,全村人都在议论的话题。我考上了省重点大学,还拿到了全额奖学金,一时间成了村里的传奇人物。
当录取通知书被邮递员送到家门口时,爹正在院子里纳凉。他接过那个红色的信封,一脸困惑:”啥子玩意儿?”他不识字,只能等我回来。
我放学回家,看见那个信封,心脏几乎要跳出胸膛。我颤抖着手拆开,当看到”四川大学录取通知书”几个大字时,眼泪终于决堤。
“考上啥子学校了?”爹漫不经心地问。
“四川大学,全省最好的大学。”我擦掉眼泪,平静地说。
爹先是一愣,随后脸上露出了我从未见过的表情——骄傲。他把信封拿在手里,翻来覆去地看:”是真的?我女儿考上省城最好的大学?”
“是真的。”我点点头。
爹立刻冲到院子里,大声喊邻居们来看:”快来看哦!我女儿考上大学了!是啥子…四川大学!省城最好的大学!”
村里人蜂拥而至,争相查看那个红色的信封。霍老仙也在人群中,脸色阴晴不定。
“李老倌,你家闺女走大运了嘛!”
“命硬读书真是厉害,没想到女娃也能考大学!”
“以后是大学生了,出息了!”
爹在众人的恭维声中,脸上的褶子都笑开了花:”是啊是啊,我早就晓得我女儿聪明,像我!”
我冷眼旁观这一切,心里五味杂陈。从前处处嫌弃我的爹,现在却以我为荣;从前叫我”小骗子”的村民,现在却称我”女状元”;从前气势汹汹要沉我的张寡妇,现在却笑脸相迎,说她儿子若活着,肯定也考不过我。
人情冷暖,世态炎凉,我在这十几年间,尝了个遍。
吃饭时,爹破天荒地给我碗里夹了一块最大的肉:”多吃点,读书耗脑子,要多补补。”
我看着碗里的肉,忽然没了胃口:”以前怎么不见你心疼我耗脑子?”
爹尴尬地笑了笑:”那不是…不知道你有出息嘛。”
我放下筷子:”所以,人有没有价值,在你眼里,就看能不能给你带来好处?”
爹脸色一沉:”你这娃儿,咋个说话的?我是你爹!”
“是啊,你是我爹。所以从小到大,你打我骂我,不给我吃饱穿暖,在我快被沉塘时,第一个把我推出去的也是你。”我平静地说,”现在我考上大学了,你突然变成了慈父,真是可笑。”
屋里一片寂静,连筷子掉在地上的声音都清晰可闻。妈和大姐低着头,不敢说话。
过年回家,村里的极品亲戚纷纷登门,说要”看看女状元”。他们带着各种礼物,笑容可掬,仿佛我们从来没有过节。
有个远房叔叔,抱着他那不争气的儿子来我家,堆着笑脸说:”命硬啊,你看我家娃儿,今年高考没考好,你能不能帮忙找关系,让他也上个好大学?”
我用方言怼回去:”你们以前看不起我,现在咋个舔起来了哦?你儿子想上好大学,让他自己努力考!”
叔叔脸色一变:”你这娃儿,出息了就不认亲戚了?”
我冷笑:”我啥时候是你们的亲戚了?我是赔钱货、扫把星,你们哪个正眼看过我?”
大姐在一旁拉我:”命硬,少说两句…”
我甩开她的手:”该说的就得说!这些人,当年我差点被沉塘,哪个站出来说句话了?现在我考上大学了,就都成亲戚了?笑死个人!”
极品亲戚们灰溜溜地走了,爹气得直跺脚:”你把亲戚都得罪完了,以后咋个做人?”
我看着他:”我做我自己就够了,不需要讨好这些势利眼。”
大学开学前,妈偷偷塞给我一百块钱:”这是我攒的,你拿着,在省城吃好点。”
我鼻子一酸,紧紧抱住妈:”妈,等我有钱了,第一个接你去省城享福。”
妈眼里含着泪:”命硬啊,妈对不起你,小时候没保护好你…”
“没事,妈。”我拍拍她的背,”我会让你以后过上好日子。”
07
“霍老仙,你不是说我命硬克家吗?你看看现在,谁克谁?”
大学毕业后,我凭借优异的成绩被留在省城一家大公司工作。短短三年,我从一个小职员晋升为部门经理,买了房、买了车,生活完全变了样。
我第一件事就是接妈来省城住。爹自然也想来,我没拦着,但把话说明白:”你可以来,但我们之间,只有血缘关系,没有感情。你当年怎么对我,我记得一清二楚。”
爹讪讪地笑:”那都是过去的事了嘛…”
我冷冷地看着他:”对你来说是过去,对我来说是伤疤。”
我还接来了大姐。大姐这些年在家里吃了不少苦,早早嫁人,婚姻也不如意。我给她安排了工作,帮她办了离婚,让她重新开始生活。
至于二姐,我托人打听到她在外地,已经有了两个孩子,生活虽不富裕但还算安稳。我匿名给她寄去一笔钱和我的联系方式,但没有强求她回来。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生活轨迹,我只想尽我所能提供帮助。
那年春节,我回了趟村里,开着豪车,穿着名牌,戴着千元墨镜。一下车,就引来全村人的围观。
“看哪,李命硬回来了!开的啥子车?好洋气哦!”
“听说在省城当经理了,月薪上万呢!”
“早就晓得这娃儿不得了,当年就聪明得很!”
我淡然一笑,径直走向霍老仙的破屋。这老骗子已经七老八十,但还在村里混日子,靠装神弄鬼骗些小钱。
见我进门,霍老仙眯着老花眼,一开始没认出来。
“霍老仙,还记得我吗?”我摘下墨镜,露出一双冷冽的眼睛。
霍老仙一怔,随即脸色大变:”是…是你?李命硬?”
“是我。”我环顾他破旧的屋子,”看来你这些年过得不怎么样啊。”
霍老仙干笑两声:”还…还行。你现在发达了,气派了。”
我居高临下地看着他:”霍老仙,你不是说我命硬克家吗?你看看现在,谁克谁?我全家都过上好日子了,唯独你,越来越没人信了。”
霍老仙脸色一阵红一阵白:”我…我那时候是看错了。”
我冷笑:”不,你没看错,我确实命硬,硬到可以打破你们给我设定的命运,硬到可以靠自己闯出一片天。”
“你…你回来是想…”霍老仙颤抖着问。
我从包里拿出一叠钱,扔在桌上:”我给你养老送终的钱。不是施舍,是还债。当年你害我差点没命,今天我来讨债。这钱你拿着,好好活着,每天睁开眼就看看我混得比你好,这就是对你最大的惩罚。”
霍老仙愣住了,半晌才艰难地点点头。
走出霍老仙的破屋,我长长地舒了一口气。天是那么李,云是那么白,川西的风依旧刮得人脸生疼,但我不再是那个被欺负的小女孩了。
村长组织了一个欢迎会,请我给村里的孩子们讲讲”成功经验”。我站在村委会简陋的讲台上,看着台下一双双求知若渴的眼睛,心中百感交集。
“我的经验很简单,”我用家乡的方言说,”读书改变命运。无论你是男娃还是女娃,只有知识,才能让你真正掌握自己的人生。不要信命,命运掌握在自己手中。”
一个小女孩怯生生地举手:”李姐姐,我爸说女娃子读那么多书没用,还不如早点嫁人,你说咋个办?”
我微微一笑:”你告诉你爸,女娃不仅要读书,还要读得比男娃好。以后你考上大学了,让全村人都看看,女娃子同样可以出人头地。”
讲完后,父母等在门口。爹搓着手,笑呵呵地说:”命硬啊,你今天讲得好!全村人都夸你呢!”
我平静地看着他:”爹,我问你个问题。”
“啥子问题?尽管问!”爹满脸堆笑。
“如果可以重来,你还会因为我是个女娃,就那么对我吗?”
爹的笑容凝固了。他低下头,长久地沉默,最后声音低得几乎听不见:”不会了…爹错了…”
我没说话,转身走向车子。妈追上来,拉住我的手:”命硬,别怪你爹了,他就是个老顽固…”
我微微点头:”我不怪他,我只是不原谅。”
这就是我的选择。我不会刻意报复,但也不会假装忘记。那些伤害真实地发生过,改变了我,塑造了我,让我成为今天的李命硬。
08
“我不是幺儿,但我活成了他们的脸。”
五年后,我创办了自己的公司,专门帮助农村女孩接受教育。我把公司取名为”幺女计划”,就是要告诉所有人:女孩同样可以撑起半边天。
我定期回村里,给孩子们带书本、学习用品,为品学兼优的女孩提供奖学金。我在村里修建了图书馆,命名为”李福寿图书馆”——用我本该有的名字,告诉所有人,女孩的价值不必通过男孩来体现。
村里的风气渐渐改变了。女孩们不再被轻视,家长们也开始重视女儿的教育。我成了村里人眼中的传奇,一个从被嫌弃的”假千金”,成长为令人仰望的女强人。
霍老仙在去年冬天去世了。出乎所有人意料的是,我亲自回村参加了他的葬礼,还捐了一笔钱,让他走得体面。
村民们不解:”命硬,这老东西害你那么惨,你为啥子还要帮他?”
我淡淡一笑:”没有他,就没有今天的我。是他的迫害,逼我走上了读书的道路。我恨他,但也要感谢他,让我明白人生的真相。”
爹一天天老了,身体也不如从前。有一天,他突然拉着我的手,眼含热泪:”命硬啊,爹对不起你…”
我没有抽回手,只是平静地说:”知道就好。”
我没有原谅他,但也不再恨他。他是一个被时代、被愚昧所困的可怜人,既是加害者,也是受害者。
妈在我的照顾下,越活越年轻,常常和我一起参加公益活动,帮助更多像我这样的女孩。她常说:”早知道女娃这么争气,当初就不该听信那些迷信说法。”
二姐最终联系了我,我们在省城重逢。她带着两个孩子,我们相拥而泣。过去的苦难成了遥远的记忆,未来的路还很长,但我们不再是孤军奋战。
大姐在我公司工作,找到了自己的人生价值,也找到了真爱。看着她幸福的样子,我由衷地为她高兴。
至于我自己,创业的路并不平坦,但我一步一个脚印,坚定地走下去。我不需要婚姻来定义自己的幸福,我的事业就是我最好的伴侣。
有记者采访我,问我成功的秘诀。我想了想,用家乡的方言回答:”没啥子秘诀,就是不认命。我从小就被说命硬,但我偏不信这个邪。命运如果是一块石头,那就用比它更硬的意志去敲碎它;如果命运是一道墙,那就用比它更坚韧的毅力去翻越它。”
记者又问:”你恨你的家人吗?”
我摇摇头:”恨过,但现在不恨了。他们也是那个时代的产物。重男轻女的观念,根深蒂固的迷信,让他们无法接受一个女儿的价值。但时代在变,人也在变。我的使命,就是加速这种变化,让更多的李命硬不再出现。”
如今,当我驾车经过村口那个曾经差点要了我命的水塘时,不再感到恐惧。那里种满了我捐赠的荷花,盛夏时节,粉白相间的花朵在阳光下绽放,美得令人心醉。
我不是爹期待的”幺儿”,但我用自己的方式,活成了最亮的那颗星。我的命确实很硬,硬到可以打破命运的枷锁,硬到可以重新定义自己的人生。
这就是我,李命硬,一个被嫌弃的假千金,一个自学成才的女状元,一个敢于向命运说”不”的川西女子。
我的故事还在继续,而那个腊月里出生的女婴,早已蜕变成一只展翅高飞的凤凰。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