藏在羊皮袋里的合唱团
雪山脚下的寄宿小学里,三十二个藏族孩子用跑调的声音唱着《小星星》。
我是新来的音乐支教老师,听着这场”灾难级”演出,却被他们眼中的光芒击中。
谁能想到,这群连拍子都打不准的孩子,会在短短一年里,用歌声震撼整个县城。
这是关于传承的故事,关于文化的碰撞,更是关于那些藏在羊皮袋里的天籁之音。
第一章:一群走调的孩子
火车在高原上颠簸了整整两天。
我抱着行李箱下车时,腿软得像面条。海拔四千米的空气稀薄,每走一步都在提醒我:你离家很远了。
“欢迎来到卓玛小学!”校长次仁大叔用不太标准的普通话迎接我。他的脸被高原紫外线晒得黑红,笑起来露出一口白牙。
寄宿小学建在山坡上,红砖墙,蓝瓦顶。远处雪山巍峨,近处草甸翠绿。风很大,吹得我睁不开眼。
“你就是新来的音乐老师?”次仁大叔打量着我,”这么年轻,能行吗?”
我拍拍胸脯:”我音乐学院毕业,专业没问题。”
他笑了笑,没说话。
第二天,我走进三年级教室。
三十二个孩子齐刷刷地站起来,用藏汉双语喊:”老师好!”声音震天响,差点把我耳膜震破。
“大家坐下,我们上音乐课。”我拿出电子琴,”先来练练音阶。”
孩子们兴奋地睁大眼睛。我弹了一个C大调,示范着:”do、re、mi、fa…”
“哆、来、咪、发…”他们跟着唱。
天哪。
这是我听过最混乱的音阶。有人唱得比我高三个调,有人低得快没声了。节拍完全不在一个频道,整个教室像是三十二台收音机同时调台。
我停下手指。
孩子们也停了,眨着无辜的大眼睛看我。
“再来一遍?”我硬着头皮说。
这一次更惨。有个叫德吉的女孩声音尖得像杀猪,旁边的男孩洛桑唱得跟念经似的。最离谱的是后排那个叫旺堆的胖小子,直接开始freestyle,自创了一套全新的音阶。
我深吸一口稀薄的高原空气。
“同学们,我们换首歌吧。《小星星》,会吗?”
“会!”他们异口同声。
我弹起前奏。他们开始唱:
“一闪一闪亮晶晶…”
好的,彻底放弃治疗吧。
德吉的”亮晶晶”听起来像”俩斤斤”。洛桑的节拍永远慢半拍,像是网络延迟。旺堆干脆放弃歌词,开始用藏语哼唱什么东西。
但是。
但是他们的眼神是亮的。
纯净得像雪山上的第一缕阳光。他们用力地张着嘴,认真地跟着节拍摆头。虽然跑调,虽然乱套,但他们唱得那么投入,那么快乐。
下课铃响了。
孩子们围过来:”老师,明天还教吗?”
“当然。”我收拾着琴谱,”不过我们得先解决音准问题。”
“什么是音准?”德吉歪着头问。
我愣了一下。对啊,什么是音准?在他们的世界里,唱歌本来就该是这样自由自在的吗?
“老师,你觉得我们唱得不好吗?”洛桑小声问,眼神有些忐忑。
我蹲下身子,看着这群天真的脸庞:”不,你们唱得很棒。只是…”
“只是什么?”
“只是我还没学会听懂你们的音乐。”
孩子们笑了,笑得山花烂漫。
晚上,我躺在宿舍的床上失眠。
高原反应让我头疼欲裂,但脑子里一直回响着那些跑调的歌声。我拿出手机,想给大学同学发消息抱怨一下,却发现这里没有信号。
算了。
也许这就是支教的意义吧。不是要把城市的标准强加给他们,而是要在碰撞中找到真正的和谐。
窗外的风声很大,像是雪山在歌唱。
我闭上眼睛,竟然觉得那风声也有些跑调。
第二章:羊皮鼓的节奏
第三天的音乐课,我带了新武器。
一面羊皮鼓。
昨晚我找次仁大叔借的,他笑着说:”你倒是聪明,知道用本地的东西。”
孩子们看到鼓,眼睛都亮了。
“这是什么?”德吉伸手想摸。
“羊皮鼓。”我轻拍鼓面,”咚咚咚,听到了吗?这是节拍。”
“咚咚咚!”旺堆立刻用拳头在桌子上模仿。
“不对不对,是这样。”洛桑纠正他,”咚、咚咚、咚。”
我眨眨眼。洛桑打出的竟然是标准的四四拍。
“洛桑,你怎么知道这个节拍?”
他腼腆地笑:”阿爸放羊时就这样打鼓,我听过。”
“你阿爸也有羊皮鼓?”
“家家都有。”德吉接话,”节庆时要用的。”
我恍然大悟。原来如此。
“那我们今天就用羊皮鼓来学歌。”我调整了策略,”不用电子琴,就用鼓。”
我开始打节拍:咚、咚、咚咚。简单的二四拍。
孩子们立刻跟上,用手拍桌子。整齐划一,没有一个掉拍的。
“现在我们唱《小星星》,跟着鼓的节拍。”
奇迹发生了。
虽然音还是跑的,但节拍稳了。三十二个孩子的声音开始有了统一的韵律。像是散乱的珠子突然有了线,串成了项链。
“好!就这样!”我激动得想跳起来。
德吉举手:”老师,我们可以唱藏语版的吗?”
“藏语版?”
“《小星星》,我们也有藏语版的。”洛桑说,”阿妈教过。”
我点头:”当然可以。”
他们开始唱藏语版的《小星星》。我听不懂歌词,但旋律熟悉。更重要的是,他们唱藏语时,音准好了很多。
“为什么唱藏语比汉语准?”我好奇地问。
“因为藏语是心里的话。”一个平时很安静的女孩扎西说,”心里的话最好唱。”
我愣住了。
心里的话最好唱。
多么朴素却深刻的音乐哲学。
下课后,旺堆跑到我面前:”老师,你知道羊皮鼓会说话吗?”
“说话?”
“嗯!”他神秘地点头,”阿爸说,不同的鼓点是不同的话。咚咚咚是’快乐’,咚咚-咚咚是’想念’,咚-咚-咚是’祈福’。”
我蹲下来,看着这个胖乎乎的小男孩:”那你能教老师吗?”
他得意地挺起胸膛:”当然!”
旺堆拿起鼓槌,认真地示范:”这是’快乐’。”咚咚咚,轻快明亮。
“这是’想念’。”咚咚-咚咚,低沉悠长。
“这是’祈福’。”咚-咚-咚,虔诚庄重。
我试着跟着打,笨拙得像刚学走路的孩子。
“老师,你打的’祈福’听起来像’肚子疼’。”德吉在旁边偷笑。
孩子们哄堂大笑。我也忍不住笑了。
“那我多练练。”我说,”你们愿意当我的老师吗?”
“愿意!”他们齐声喊道。
回到宿舍,我对着借来的羊皮鼓练了一整晚。
咚咚咚,快乐。
咚咚-咚咚,想念。
咚-咚-咚,祈福。
我想起家乡的钢琴,想起音乐学院的课堂,想起那些复杂的乐理知识。突然觉得,音乐其实很简单。
就是心里话的节拍。
夜深了,我透过窗户看到满天繁星。在这海拔四千米的地方,星星显得格外明亮,仿佛伸手就能摘到。
我轻轻拍着羊皮鼓,打出”想念”的节拍。
想念什么呢?
想念家,想念过去的生活。但更多的,竟然是舍不得。舍不得这群天真的孩子,舍不得这简单纯粹的音乐世界。
支教才刚刚开始,我就已经开始不舍了。
第三章:学校后山的排练场
操场太小了。
三十二个孩子站在水泥地上唱歌,声音撞击着周围的墙壁,变得混浊不清。我皱着眉头,这样下去怎么办?
“老师,要不我们去后山吧?”德吉提议。
“后山?”
“后山空旷,声音传得远。”洛桑点头,”阿爸们祈福时都去后山。”
我抬头望向学校后面的小山坡。青草遍野,没有任何遮挡。
“好,我们试试。”
孩子们欢呼起来,像放出笼子的小鸟。
我们爬上山坡,风很大,吹得草浪阵阵。我担心孩子们的声音会被风吹散,但旺堆拍着胸脯说:”老师,风不会吹散歌声的。风是来帮忙的。”
“帮忙?”
“阿爸说,风会把歌声带到更远的地方。”扎西轻声说,”带到天上的亲人那里。”
我的心颤了一下。天上的亲人。
“那我们开始吧。”我拿起羊皮鼓,”今天我们练新歌。”
我教他们一首简单的民歌《茉莉花》。但刚唱了两句,德吉就举手了。
“老师,这首歌没有力气。”
“没有力气?”
“嗯,软软的,传不到天上去。”她认真地说,”我们唱的歌要有力气,要让雪山听见。”
洛桑也点头:”阿妈说,唱歌要用全身的力气,不然神听不见。”
我停下来思考。他们说得对。在这片天高地阔的土地上,温柔的小调确实显得单薄。
“那你们想唱什么样的歌?”
孩子们面面相觑,然后旺堆突然开口唱起来:
“雪山啊雪山,听见我的声音…”
他的声音粗犷有力,完全不是平时那个胖乎乎的小男孩。其他孩子立刻跟上,三十二个声音汇成洪流:
“草原啊草原,看见我的眼泪…”
“天空啊天空,带走我的心愿…”
我呆住了。这是什么歌?我从来没听过,但每个孩子都会唱,歌词简单重复,旋律古朴深沉。
风更大了,但他们的声音穿透了风声,传向远方的雪山。
“这是什么歌?”我问。
“没有名字。”德吉说,”阿妈们放牧时就这样唱。”
“传了很多年了。”洛桑补充,”每个藏族小孩都会。”
我明白了。这是他们的根,他们的血脉里流淌的音乐。而我,一个外来的老师,试图用《茉莉花》改变他们。
“我们继续唱这首歌好吗?”我说,”我想学会。”
孩子们笑了,眼神里有种说不出的温暖。
“老师,你要用心唱。”扎西走到我面前,小手放在胸口,”歌在这里,不在嘴里。”
我学着她的样子,把手放在心口。再次开口时,声音竟然不同了。不再是标准的咬字发音,而是带着情感的呐喊:
“雪山啊雪山,听见我的声音…”
山坡上的草在风中摇摆,仿佛在为我们伴舞。远处的牧民停下脚步,向我们这边张望。
“老师唱得好!”德吉拍手,”现在有力气了!”
我们在山坡上唱了一整个下午。《茉莉花》被束之高阁,取而代之的是这首无名的古歌,还有孩子们现场创作的各种”雪山对话”。
“我们要让天上的雪山听见!”旺堆站在最高的石头上,张开双臂对着远山喊道。
“听见什么?”我问。
“听见我们快乐!”
“听见我们想家!”
“听见我们长大了!”
孩子们你一句我一句,声音在山谷间回响。我突然觉得,这才是真正的合唱团。不是整齐划一的声部,不是标准化的音准,而是心与心的共鸣。
太阳西斜,我们该回去了。
下山的路上,德吉跑到我身边:”老师,明天我们还来后山吗?”
“当然。”我说,”这里是我们的专属音乐厅。”
她高兴地蹦跳起来:”那我明天带我弟弟来听我们唱歌好吗?他才三岁,但也会哼那首雪山歌。”
“带着吧。”我笑道,”我们的合唱团不限年龄。”
回到学校,次仁大叔正在校门口等我们。他远远就听到了山坡上的歌声。
“怎么样?”他问我,”山上的音乐厅还满意吗?”
“非常满意。”我说,”那里有最好的音响设备。”
“什么音响?”
我指指远山:”雪山回音壁。”
次仁大叔哈哈大笑:”你这个城里来的老师,还挺会说话。”
是啊,我也没想到自己会这么快就爱上这片土地。爱上这些孩子,爱上他们纯真的歌声,爱上这没有标准答案的音乐世界。
第四章:语言是桥
“老师,你的藏语怎么样?”
德吉坐在我对面,一脸认真地问。我们刚结束今天的山坡排练,孩子们围着我七嘴八舌地说话。
“很糟糕。”我老实承认,”我只会说’扎西德勒’和’突吉且’。”
孩子们哄堂大笑。
“那可不行。”旺堆摇头晃脑,”我们最好听的歌都是藏语的,你不懂怎么教我们?”
这确实是个问题。这几天的排练让我意识到,孩子们唱汉语歌时总是不自在,像是穿了不合身的衣服。但一旦开口唱藏语,立刻就不一样了,声音里有种天然的韵味。
“那你们愿意教我藏语吗?”我问。
“愿意!”他们异口同声。
“但是。”德吉狡黠地眨眨眼,”你也要教我们标准的汉语发音。公平交换。”
我伸出手:”成交。”
从那天开始,我们的音乐课变成了语言交换课。
上半节课,孩子们教我藏语歌词。下半节课,我纠正他们的汉语发音。
“卓玛拉,卓玛拉…”德吉一遍遍地教我唱《卓玛》,”这里的’拉’要轻一点,像风一样。”
我跟着唱:”卓玛拉,卓玛拉…”
“不对不对。”洛桑在旁边摇头,”老师,你的舌头太硬了。藏语要用软舌头。”
“软舌头?”
“就是这样。”扎西示范着,舌头轻卷,声音像溪水流淌,”卓玛拉~~~”
我学得满头大汗。原来语言不只是口形和发音,更是一种文化的表达方式。藏语的韵律里有草原的辽阔,有雪山的纯净,有游牧民族的豪迈。
“老师,你知道’卓玛’是什么意思吗?”德吉问。
“美丽的女孩?”
“不只是美丽。”她摇头,”卓玛是度母,是保护我们的女神。唱这首歌,就是在祈福。”
我愣住了。原来每首歌都有它的灵魂。
轮到我教他们汉语时,情况也很有趣。
“‘春天在哪里呀,春天在哪里’,注意,’里’字要收音。”我示范着。
“春天在哪里呀,春天在哪里。”孩子们跟着唱。
“‘里’不是’日’,是’里’。”我强调。
旺堆举手:”老师,为什么汉语这么复杂?我们藏语很简单的。”
“每种语言都有自己的特色。”我解释,”汉语讲究声调,藏语注重气息。”
“那我们能不能把两种语言混在一起唱?”德吉突发奇想。
我眨眨眼:”怎么混?”
“比如,先唱汉语的’春天在哪里’,再唱藏语的’卓玛拉’,变成一首新歌。”
这个想法很大胆。我犹豫了一下,然后说:”试试看。”
我们开始实验。先是德吉起头:
“春天在哪里呀,春天在哪里…”
然后洛桑接上:
“卓玛拉,卓玛拉…”
接着扎西加入:
“春天在那青翠的山林里…”
旺堆继续:
“卓玛拉索,卓玛拉索…”
奇妙的事情发生了。两种语言在孩子们的声音里交融,竟然形成了独特的旋律。汉语的规整和藏语的自由相互补充,创造出前所未有的和谐。
“太棒了!”我拍手,”我们发明了新的音乐形式!”
从那以后,双语歌曲成了我们合唱团的特色。孩子们越来越大胆,开始创作各种中藏混合的歌词。
“老师,我写了一首新歌。”有一天,扎西拿着一张纸跑来,”你看看。”
我接过来一看,上面是她稚嫩的字迹:
“我的家在雪山下,My home is under the snow mountain,
阿妈做的糌粑香,妈妈’s tsampa smells so good,
上学的路很长,The way to school is very long,
但是心里很温暖,But my heart is very warm…”
我惊讶地看着她:”这是你写的?”
她点头:”我想用所有我会的语言唱歌。汉语、藏语、还有你教的英语。”
我心中涌起一阵暖流。这些孩子,他们天生就懂得融合的美好。在他们眼里,语言不是隔阂,而是更丰富地表达内心的工具。
晚上,我坐在宿舍里整理这些日子学到的藏语词汇。
“卓玛”是度母,”扎西德勒”是吉祥如意,”突吉且”是谢谢。
但更多的词汇没有准确的汉语对应,比如”拉”,孩子们说那是”风的感觉”,”索”是”心的方向”。
我突然明白了什么。
语言不只是交流的工具,更是思维的模式。藏语里有汉语表达不出的情感,汉语里也有藏语无法涵盖的概念。而音乐,恰恰是最好的翻译器。
它能让不同的语言在旋律中相遇,让不同的文化在和声中融合。
我拿起笔,开始写下这些天的感悟。写着写着,窗外传来熟悉的歌声。是德吉她们在宿舍里练歌,唱的正是那首双语版的《春天在哪里》。
汉语的词句和藏语的韵律交织在一起,像是两种不同颜色的丝线编织成美丽的图案。
我闭上眼睛,静静聆听。
这就是我要找的音乐。
不是标准化的声音,不是单一的语言,而是多元文化的交响。在这片雪域高原上,我和孩子们正在创造属于我们的音乐语言。
第五章:第一次上台
消息来得很突然。
“县里要举办文化节,想请你们的合唱团参加。”次仁大叔兴奋地跑来告诉我,”这是很大的舞台,有灯光,有音响,还有好多观众。”
我愣住了:”我们?真的可以吗?”
“当然可以!”他拍拍我的肩膀,”我听过你们在山坡上的歌声,传得老远。县长也听说了,特意要求你们参加。”
孩子们听到消息,反应各不相同。
德吉兴奋得跳起来:”真的吗?我们要上台唱歌?”
洛桑有些紧张:”会不会有很多人看我们?”
旺堆摸摸肚子:”台上会不会很热?我容易出汗。”
扎西最安静,只是问了一句:”我们穿什么衣服?”
是啊,穿什么衣服?我这才意识到,我们从来没考虑过演出服装。在山坡上唱歌,穿什么都无所谓。但正式的舞台,总得有些仪式感。
“我回家问问阿妈。”德吉主动说,”她有很漂亮的藏袍。”
“我们家也有!”洛桑接话。
“那太好了。”我松了口气,”我们穿传统服装演出。”
接下来的一周,孩子们进入了紧张的排练状态。我们选定了三首歌:开场的双语版《春天在哪里》,中间的传统藏歌《卓玛》,还有压轴的无名雪山歌。
但问题来了。
在山坡上唱得很好的歌,到了室内就不对劲了。教室的回音让声音变得混乱,孩子们也不适应站成整齐的队形。
“老师,我找不到感觉了。”德吉皱着眉头,”这里没有风,歌声飞不起来。”
“是啊。”旺堆也说,”感觉声音被关在笼子里。”
我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孩子们习惯了自由自在的演唱方式,突然要求他们站成标准的合唱队形,确实很别扭。
“那我们换个方式。”我说,”不用标准队形,就按照山坡上的习惯来。”
我让孩子们随意站位,高矮错落,有的坐着有的站着,就像在草原上一样自然。
“这样可以吗?”洛桑问,”电视上的合唱团都是排得整整齐齐的。”
“谁说合唱团一定要整齐?”我反问,”我们是雪山合唱团,有自己的风格。”
孩子们眼睛一亮:”雪山合唱团?这是我们的名字吗?”
“对,就是这个名字。”我临时起意,但说出来就觉得很合适,”我们来自雪山脚下,唱雪山的歌。”
练了几天,孩子们渐渐找回了感觉。虽然没有真正的风,但他们学会了在心里想象草原的辽阔。
演出前一天,服装问题解决了。
孩子们穿着家里带来的传统藏袍,五颜六色,绚烂夺目。德吉的是红色的,绣着金色的花纹。洛桑的是蓝色的,袖子特别长。旺堆的袍子显然是借来的,大得像裙子,但他穿得很认真。
“老师,你也要穿藏袍。”扎西拿着一件藏青色的袍子走过来,”这是我阿妈特意为你准备的。”
我接过袍子,心里涌起暖流。藏袍很重,但穿在身上却觉得踏实。
“我们现在真的像个合唱团了。”德吉照着镜子,满意地转了个圈。
演出当天,我们坐着学校的大巴车赶到县城。
孩子们第一次看到这么大的舞台,都傻眼了。红色的幕布,明亮的灯光,还有一排排的观众席。
“哇,好大啊。”旺堆张大嘴巴。
“观众会坐满吗?”洛桑紧张地问。
我也没底,但还是安慰他们:”别紧张,就当在山坡上唱歌。”
“可是这里没有雪山。”德吉指了指舞台背景,”只有画出来的假山。”
我笑了:”那我们就用歌声把真正的雪山搬过来。”
轮到我们上台了。
灯光亮起的那一刻,我听到了观众的议论声:”这些孩子好小啊。””穿得真漂亮。””能唱好吗?”
我站在钢琴旁,给孩子们一个鼓励的眼神。他们排成不规则的队形,有坐有站,就像在草原上一样随意。
音乐响起。
《春天在哪里》的前奏在舞台上回荡。孩子们深吸一口气,开始唱:
“春天在哪里呀,春天在哪里…”
第一句还有些紧张,声音略显局促。但到了第二句,他们找到了感觉:
“卓玛拉,卓玛拉…”
藏语的韵律一出来,整个舞台的气氛就变了。观众停止了窃窃私语,专注地听着这种前所未有的演唱方式。
孩子们越唱越投入,仿佛真的回到了雪山脚下。德吉的声音清亮如银铃,洛桑的低音深沉有力,旺堆虽然胖但气息悠长,扎西的和声飘渺如仙。
到了压轴的雪山歌,奇迹发生了。
“雪山啊雪山,听见我的声音…”
三十二个孩子的声音汇成洪流,穿透了舞台的限制,穿透了建筑的束缚,仿佛真的传向了远方的雪山。
观众席静得能听到心跳声。
我看到台下有人在擦眼泪,有人在轻声跟唱。连主持人都忘了准备下一个环节,呆呆地看着舞台上这群唱歌的孩子。
歌声结束,静默了三秒钟。
然后,雷鸣般的掌声响起。
孩子们手拉着手鞠躬,脸上洋溢着纯真的笑容。他们成功了,用最朴素的方式,唱出了最动人的歌声。
“雪山合唱团!雪山合唱团!”
观众开始有节奏地鼓掌,呼喊我们的名字。
那一刻,我想起了支教第一天,那堂混乱的音乐课。谁能想到,这群连音阶都唱不准的孩子,会在舞台上创造奇迹?
下台后,县长亲自来后台祝贺。
“你们的演出太精彩了。”他握着我的手说,”这才是真正的民族音乐。”
孩子们围在一起,兴奋地叽叽喳喳。
“老师,我们真的成功了吗?”德吉问。
“当然。”我抱了抱她,”你们是最棒的雪山合唱团。”
回程的路上,孩子们还在回味台上的感觉。
“以后我们还能再上台吗?”洛桑问。
“只要你们想唱,就一定有舞台。”我说。
窗外,雪山在夕阳中闪闪发光。我们的歌声,真的传到了那里。
第六章:有人开始写歌了
演出成功后的第三天,洛桑怯生生地走到我面前。
“老师,我写了一首歌。”
他的声音很小,小心翼翼地从书包里掏出一张皱巴巴的纸。纸上是他稚嫩的字迹,汉字和藏文混杂在一起,还画着歪歪扭扭的音符。
我接过来仔细看。歌名叫《想妈妈》。
第一段歌词是这样的:
“妈妈在很远的地方放牧
我在学校里读书
晚上的时候我看着星星
星星会把我的话告诉妈妈”
“能唱给我听吗?”我轻声问。
洛桑点点头,开始哼唱。旋律很简单,但充满了思念的味道。他的声音颤抖着,眼睛里有泪光闪烁。
“我唱歌她就听见了。”他唱完后说,”阿爸说,歌声能飞到天上,妈妈在天堂也能听到。”
我的心猛地一紧。”你妈妈…?”
“去年冬天生病了。”洛桑低下头,”医生说她去了天堂,变成了最亮的那颗星星。”
我蹲下身子,轻轻拥抱这个十岁的男孩。他小小的身体在我怀里微微颤抖,像一只受伤的小鸟。
“我们一起唱这首歌好吗?”我说,”让更多的人听到。”
洛桑抬起头,眼神里有了光亮:”真的可以吗?”
“当然。这是你的原创,我们要让所有人都听到。”
消息传开后,其他孩子都围了过来。
“洛桑,你真厉害,会写歌了。”德吉拍着手说。
“我也想试试。”旺堆摸摸头,”我想写一首关于糌粑的歌。”
“为什么是糌粑?”扎西好奇地问。
“因为我最爱吃糌粑,还有阿奶做的酥油茶。”旺堆认真地说,”好吃的东西也应该有歌。”
我笑了。孩子们的创作灵感总是来源于最真实的生活。
从那天开始,写歌成了我们音乐课的新内容。我不再只是教他们唱现成的歌曲,而是鼓励他们表达内心的想法。
德吉写了一首《我的小辫子》,唱的是她每天早上梳辫子时想到的小心思。
“小辫子啊小辫子
你为什么总是歪
是不是想看看
雪山那边的世界”
扎西写了《放学的路》,描述从学校走回家的感受。
“放学的路弯弯绕绕
经过小河经过草地
我想快点回到家
但又舍不得路上的野花”
最让我感动的是一个平时很内向的男孩丹增。他写了一首《爷爷的马头琴》。
“爷爷的马头琴
声音像马儿跑
他说琴弦连着心
心在哪里歌在哪里”
“丹增,你爷爷真的有马头琴吗?”我问。
他点头:”爷爷以前是民间艺人,会弹很多曲子。但现在老了,手抖得厉害,琴也很久没弹了。”
“那你想让爷爷听到你的歌吗?”
他眼睛一亮:”可以吗?”
“当然可以。我们下次回家时,专门为爷爷演唱。”
孩子们的创作热情被彻底点燃了。每天都有人拿着新写的歌词来找我,有的写在作业本上,有的写在废纸上,甚至有人写在手心里。
旺堆果然写了《糌粑之歌》:
“糌粑香糌粑甜
阿奶做的最好吃
我的肚子圆又圆
像个会走路的糌粑”
这首歌把大家都逗乐了,旺堆自己也笑得直不起腰。
“老师,我们能把这些歌都教给别的班级吗?”德吉问,”让全校的孩子都会唱我们写的歌。”
“当然可以。”我说,”好的音乐就应该分享。”
我们开始整理这些原创歌曲,给每首歌配上简单的旋律。有些孩子天生就有作曲的天赋,能哼出很好听的调子。有些则需要我帮忙完善旋律。
最难忘的是录制《想妈妈》的那天。
我用手机录音,洛桑站在山坡上,对着远方的雪山深情地唱着。其他孩子围在他身边,轻声和唱。
“妈妈在很远的地方放牧
我在学校里读书
晚上的时候我看着星星
星星会把我的话告诉妈妈”
歌声在山谷间回荡,清澈得像高原的湖水。我偷偷红了眼眶,被这纯真的情感深深震撼。
录完音,洛桑认真地问我:”老师,这个录音能保存很久吗?”
“当然,可以保存很久很久。”
“那就好。”他松了口气,”这样妈妈就永远都能听到我唱歌了。”
那天晚上,我把孩子们的原创歌曲整理成一个小册子,取名叫《雪山下的童声》。虽然歌词稚嫩,旋律简单,但每一首都承载着孩子们最真实的情感。
我想起刚来支教时的困惑。那时的我总是想着如何提高他们的音准,如何规范他们的发音。但现在我明白了,音乐教育的意义不在于培养标准化的歌手,而在于给孩子们一个表达内心的窗口。
这些原创歌曲,就是最好的证明。
它们不完美,但真实。
它们不专业,但感人。
它们是雪山脚下生长出来的音乐,有着这片土地独有的味道。
窗外的星空依然璀璨。我想象着洛桑的妈妈真的在某颗星星上,静静聆听着儿子的歌声。
音乐的力量,也许真的能穿越生死的界限。
第七章:一个夏天的合唱团
时间过得很快。
转眼就到了七月,我的支教期接近尾声。高原的夏天格外短暂,但也格外珍贵。草原上开满了各种颜色的野花,孩子们的歌声也比以往更加嘹亮。
“老师,你真的要走了吗?”德吉拉着我的衣角,眼睛红红的。
消息是昨天宣布的。按照支教计划,我将在八月初返回城市。孩子们听到后,都沉默了很久。
“我会回来看你们的。”我蹲下身子,摸摸她的小脸,”而且,音乐会一直在你们心里。”
“可是没有你,我们还是合唱团吗?”洛桑问。
这个问题让我愣住了。是啊,没有指挥,没有老师,他们还能继续唱歌吗?
“当然是。”我坚定地说,”雪山合唱团不是因为有我才存在,而是因为有你们的歌声。”
旺堆举手:”那谁来打羊皮鼓?”
“你们都会啊。”我笑了,”记得吗?你们教过我怎么打’快乐’、’想念’和’祈福’的节拍。”
“对哦。”他拍拍脑袋,”我都忘了我们也是老师。”
为了给孩子们留下珍贵的回忆,我决定做一件特别的事情。
“我们来录制一张专属于雪山合唱团的唱片吧。”我宣布。
“唱片?”孩子们的眼睛都亮了。
“对,把我们这个夏天唱过的所有歌都录下来,刻成光盘。以后无论我在哪里,都能听到你们的声音。”
孩子们兴奋得跳了起来。录制工作立刻开始筹备。
我们选了十首歌:传统的《卓玛》、双语版的《春天在哪里》、洛桑的《想妈妈》、德吉的《我的小辫子》、还有那首无名的雪山歌。每一首都有特殊的意义。
录音地点当然是我们的后山排练场。虽然设备简陋,只有一个录音笔,但那里有最纯净的音响效果——雪山回音壁。
“大家准备好了吗?”我举起录音笔,”第一首,《雪山下的童声》。”
这是我们的开场曲,由旺堆创作,歌词很简单:
“我们是雪山下的孩子
唱着雪山下的歌
歌声飞向天空
带着我们的梦”
三十二个孩子的声音汇成合流,在山谷间回荡。我静静地听着,心中涌起千种情绪。
一首接一首,我们录制了整整一个下午。
德吉的《我的小辫子》让大家都笑了,她唱得特别俏皮可爱。
洛桑的《想妈妈》让所有人都安静下来,连平时最爱说话的旺堆也沉默了。
扎西的《放学的路》轻柔得像山间的微风。
丹增的《爷爷的马头琴》深沉而悠远。
录到最后一首雪山歌时,太阳已经西斜。
“雪山啊雪山,听见我的声音…”
孩子们站在山坡的最高处,对着远方的雪峰深情歌唱。夕阳给他们的脸庞镀上了金色的光芒,像一群小小的歌者。
我按下停止键,录音结束了。
“我们做到了。”我说,”世界上第一张雪山合唱团专辑诞生了。”
孩子们欢呼雀跃,在草地上翻滚嬉戏。
接下来的几天,我忙着制作光盘。虽然条件有限,但我还是认真地设计了封面,写了歌词本,甚至给每个孩子都准备了一张签名版。
“这是我们的第一张专辑。”我把光盘发给每个孩子,”也许不是最后一张。”
“什么意思?”德吉问。
“意思是,你们还可以继续创作,继续录制。”我说,”雪山合唱团的故事才刚刚开始。”
临别的前一晚,孩子们为我准备了一个特别的惊喜。
他们偷偷排练了一首新歌,歌词是集体创作的:
“老师来自远方
带给我们歌声
现在要回家了
我们会想念你
但是歌还在这里
在我们心里面
每当唱起歌来
就想起你的笑”
听着这首朴素但真挚的歌,我再也忍不住眼泪。这些孩子,用最纯真的方式表达着感情。
“我也会想念你们的。”我哽咽着说,”想念你们的歌声,想念雪山下的每一个夏日。”
“老师,你要答应我们一件事。”洛桑认真地说。
“什么事?”
“无论走到哪里,都要记得我们的歌。”
“我答应。”我点头,”而且,我还要把你们的歌声带到更远的地方,让更多的人听到雪山下的童声。”
那一夜,我失眠了。
躺在床上,耳边一直回响着孩子们的歌声。从最初的跑调混乱,到现在的和谐动人,这些声音见证了我们共同成长的轨迹。
我想起第一次听到他们唱《小星星》时的绝望,想起第一次在山坡上听到雪山歌时的震撼,想起洛桑创作《想妈妈》时的感动。
这一个夏天,我不只是教会了他们唱歌。
他们也教会了我什么是真正的音乐。
不是标准的音准,不是完美的技巧,而是发自内心的真诚表达。
窗外,雪山在月光下静静矗立。我仿佛听到了那首熟悉的歌声:
“雪山啊雪山,听见我的声音…”
是的,雪山听见了。
我们所有人的声音,雪山都听见了。
第八章:音乐留下来了
三年后的春天,我重新踏上了这片熟悉的土地。
火车依然在高原上颠簸,但这次我没有晕车。也许是因为心中的期待太强烈,掩盖了身体的不适。
卓玛小学还是那个样子,红砖墙,蓝瓦顶。只是校门口多了一块牌子:”全县民族音乐教育示范校”。
“你回来了!”次仁大叔远远就看到了我,笑容依然那么灿烂,”孩子们都想死你了。”
“他们还好吗?”我急切地问,”还在唱歌吗?”
“当然在唱!而且唱得比以前更好了。”他神秘地笑了笑,”你去听听就知道了。”
我快步走向教学楼,远远就听到了熟悉的歌声。是从音乐教室传来的,旋律清晰嘹亮。
我悄悄走到门口,透过窗户往里看。
教室里站着一群孩子,有些是我认识的老面孔,有些是新来的小朋友。他们正在排练一首我没听过的歌曲。
领唱的是德吉,现在已经是六年级的大姐姐了,个子高了很多,声音也更加成熟。
“高原上的星星最亮
照亮我们回家的路
歌声是我们的翅膀
飞向梦想的地方”
我愣住了。这首歌的词曲都很成熟,完全不像小学生的作品。
“这是德吉和洛桑合作写的。”次仁大叔不知何时走到了我身边,”他们现在可厉害了,经常创作新歌。”
“洛桑呢?我怎么没看到他?”
“他在隔壁教室教低年级的孩子打羊皮鼓。”次仁大叔笑道,”现在他是我们的小老师。”
我心中涌起暖流。这些孩子不但继续唱歌,还把音乐传递给了更年幼的孩子。
歌声停了,德吉看到了门口的我。
“老师!”她尖叫一声,冲了过来。
其他孩子也发现了我,一瞬间教室里炸开了锅:
“老师回来了!”
“真的是我们的音乐老师!”
“快去叫洛桑!”
很快,洛桑也跑了过来,身后跟着一群小不点。他长高了很多,脸上的稚气少了,多了些少年的沉稳。
“老师,你终于回来了。”他紧紧抱住我,”我们一直在等你。”
“等我?”
“嗯,每年这个时候我们都会想,老师会不会回来看我们。”德吉说,”今年终于等到了。”
我环顾四周,发现教室里多了很多东西。墙上贴着孩子们手写的歌词,角落里摆着各种民族乐器,还有一个小小的录音设备。
“这些都是你们的?”
“是学校给我们买的。”旺堆从人群中挤出来,还是那么胖,但精神头更足了,”我们现在是正式的合唱团,有经费的。”
“正式的?”
“对啊,全县都知道雪山合唱团。我们每年都要参加好多演出。”德吉自豪地说,”去年还去了市里比赛,得了第一名。”
我简直不敢相信。三年前那个跑调的小合唱团,竟然发展得这么好。
“老师,你想听我们现在唱什么歌吗?”洛桑问。
“当然想。”
孩子们迅速排好队形,还是不规则的站位,保持着我们当年的传统。德吉清了清嗓子,开始指挥。
他们唱的第一首歌让我泪目。
是那首《想妈妈》,洛桑的原创。但现在的版本更加丰富,加入了和声,加入了羊皮鼓伴奏,甚至还有简单的编舞。
“妈妈在很远的地方放牧
我在学校里读书
晚上的时候我看着星星
星星会把我的话告诉妈妈”
洛桑依然是主唱,但他的声音已经变了调,不再是童声,而是介于童声和成人之间的少年音。虽然有些沙哑,但更加动人。
歌声结束,我拍手叫好:”太棒了!比以前好听多了。”
“这还不算最好的。”德吉神秘地说,”我们还有新作品。”
她拿出一个本子,上面写满了歌词:”这是我们这三年创作的所有歌曲,一共三十八首。”
我翻开本子,一首首看过去。《雪莲花开》、《牧羊人的歌》、《课间十分钟》、《我们的学校》…每一首都充满了生活气息和真挚情感。
“你们怎么写了这么多?”
“因为有太多想说的话。”洛桑说,”老师你教过我们,音乐就是心里话的节拍。我们心里有很多话。”
我想起三年前的那个下午,我第一次告诉他们这句话。没想到他们记得这么清楚,而且真的践行了。
“还有呢。”德吉兴奋地拉着我的手,”我们有自己的录音棚了。”
“录音棚?”
她带我到教室后面的一个小房间。虽然简陋,但确实配备了基本的录音设备。
“县里拨款给我们建的。”旺堆解释,”说是要保护和传承民族音乐文化。”
“我们已经录了两张专辑了。”洛桑拿出两张光盘,”这是第二张,叫《雪山新声》。第三张正在制作中。”
我接过光盘,封面设计很专业,还印着”雪山合唱团”的标志——一座雪山配上几个音符。
“谁设计的?”
“扎西。”德吉说,”她现在是我们的美术总监。”
我找到扎西,她正在角落里画歌词海报。看到我,她害羞地笑了笑:”老师,你喜欢这个设计吗?”
“非常喜欢。”我由衷地说,”比我当年做的好看多了。”
忽然想起一个人:”丹增呢?我怎么没看到他?”
孩子们的表情有些复杂。
“丹增去县里的中学了。”洛桑说,”但他每个周末都回来,和我们一起排练。”
“他还在唱歌?”
“当然!”德吉点头,”他说要考音乐学院,将来当专业的音乐老师。”
我心中一震。丹增,那个最内向的男孩,竟然立志要当音乐老师。
“他说要像老师你一样,把音乐带给更多的孩子。”洛桑补充道。
我深深地感动了。这些孩子不只是在传承音乐,更是在传承一种精神。
“老师,你能听听我们为春季比赛准备的新歌吗?”德吉问,”我们想要你的意见。”
“当然可以。”
孩子们重新排好队形。这一次,连那些小不点也加入了进来。我数了数,整整五十个孩子,从三岁到十五岁不等。
音乐响起,他们开始合唱。
这是一首我从未听过的歌曲,旋律优美,歌词深刻:
“我们是雪山的孩子
唱着祖先的歌谣
也唱着今天的故事
音乐在心中不老
传承不是重复昨天
创新不是忘记从前
我们用年轻的声音
唱出时代的呼唤”
我惊呆了。这哪里是小学生的作品,完全达到了专业水准。
“这是谁写的?”
“大家一起写的。”德吉说,”我们想告诉所有人,传统音乐也可以很现代,民族文化也可以很时尚。”
我点头,眼中含泪。这些孩子已经超越了我当初的期望。他们不只是学会了唱歌,更是学会了思考,学会了创新,学会了承担文化传承的责任。
“老师,你觉得我们做得对吗?”洛桑有些不安地问,”我们有时候担心,这样改变传统会不会不好。”
我走到他们中间,认真地说:”你们做得非常好。真正的传承不是一成不变的复制,而是在继承中发展,在发展中创新。你们就是最好的证明。”
孩子们露出了安心的笑容。
下午,他们带我去了后山的排练场。那里现在建了一个小小的音乐亭,专门用来户外排练。
“这是我们向学校申请建的。”德吉说,”因为我们还是喜欢在山坡上唱歌。”
我站在音乐亭里,看着远方的雪山,听着孩子们的歌声在山谷间回荡。三年了,一切都在变化,但有些东西永远不变。
比如这片土地的纯净。
比如孩子们眼中的光芒。
比如音乐的力量。
晚上,孩子们坚持要给我开一个欢迎会。他们表演了所有的保留曲目,还首次公开了正在创作中的新歌。
当他们唱起那首熟悉的雪山歌时,我仿佛回到了三年前的那个下午。
“雪山啊雪山,听见我的声音…”
但现在的版本更加丰富,有了层次分明的和声,有了富有民族特色的伴奏,有了充满现代感的编排。
这就是传承的意义。
不是僵化的保持,而是活力的延续。
演出结束后,我和孩子们坐在草地上聊天。
“老师,你这次会待多久?”德吉问。
“一个星期。”我说,”我想看看你们是怎么排练的,学习一下你们的经验。”
“学习我们的经验?”洛桑不敢相信,”老师,应该是我们向你学习才对。”
“不,现在你们是老师。”我认真地说,”你们已经找到了属于自己的音乐道路。”
那一夜,我躺在熟悉的宿舍里,心情久久不能平静。
三年前离别时,我担心这些孩子会不会忘记音乐,会不会放弃歌唱。
现在我知道,我的担心是多余的。
音乐已经在他们心中生根发芽,长成了参天大树。
而我,只是那个最初播种的人。
真正让音乐开花结果的,是这片土地的养分,是孩子们的坚持,是文化传承的力量。
我想起当年那张皱巴巴的CD,孩子们说:”你教过我们唱,就不会忘。”
是的,他们没有忘记。
不只是没有忘记歌曲,更是没有忘记音乐的初心。
在这片雪域高原上,有一群孩子用纯净的声音诠释着什么是传承,什么是创新,什么是文化的生命力。
他们是真正的雪山合唱团。
永远的雪山合唱团。
一年后,我收到了一个包裹。
里面是雪山合唱团的第三张专辑《传承的声音》,还有一封信。
信是德吉写的:
“老师,我们考上初中了。虽然要去县里读书,但雪山合唱团不会解散。我们会在周末回来,继续排练,继续创作。洛桑说得对,你教过我们唱,就不会忘。
附上我们的新专辑,这一次我们请了专业的录音师,声音比以前更好了。但我们最喜欢的还是那张在山坡上录的第一张专辑,因为那里有最真实的我们。
老师,谢谢你来过我们的生活。音乐留下来了,不只在我们心里,也在这片土地上。现在每个来卓玛小学的新老师,都会听到我们的故事。我们会一直唱下去,让雪山下的歌声永远不断。
愿你在远方也能听到我们的歌声。”
我含着眼泪听完了整张专辑。
最后一首歌是全新创作的《老师的礼物》:
“有一个老师来自远方
带给我们音乐的翅膀
现在我们会飞翔了
飞向更广阔的地方
但无论飞到哪里
都不会忘记这首歌
雪山下的童声啊
永远在心中回响”
窗外下起了雪,我想起了雪域高原,想起了那群可爱的孩子。
他们是对的。
音乐留下来了。
不只在录音里,不只在回忆里,而是在一代又一代孩子的心中,在这个世界最纯净的角落里,永远地传唱着。
这就是传承的力量。
这就是音乐的意义。
这就是雪山下那个夏天,我们一起创造的奇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