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5年6月17日

我们为信号进山

海拔五千米的高原上,我扛着通信设备,踩着没有路的路。

村长指着远山说:”那边住着三十七户人家,出事了只能靠喊。”

我看着手里的信号检测仪,指针死死指向零。

这里是地图上找不到的地方,是信号的盲区,也是我即将改变的地方。

当第一座铁塔在雪山下竖起,当第一通电话在高原上响起,我才明白什么叫做”连接”。

第一章:进藏

卡车在砂石路上颠簸了十二个小时。

我紧抱着装备箱,感觉五脏六腑都要散架了。副驾驶座上的老张回头看我:”小陈,还撑得住吗?”

“没问题。”我咬着牙回答。

其实早就不行了。海拔四千米开始,头就像被人用锤子敲。胸口闷得像压了块石头。但这是我第一次独立带队进藏,不能在师傅面前露怯。

车窗外是连绵的雪山。天空蓝得透明,云朵白得刺眼。这里的美让人窒息,也真的让人窒息。

“前面就是目的地了。”司机师傅指着远处的山谷说。

我举起望远镜。山谷里零星散布着几间土房子,炊烟袅袅升起。再往远处看,是更高的山峰,白雪皑皑。

这就是我们要建基站的地方。一个连地图都标不清楚的村子。

卡车在村口停下。几个藏族老乡围了过来,好奇地看着我们的装备。

村长是个五十多岁的藏族汉子,皮肤黝黑,眼神明亮。他用不太流利的汉语说:”你们就是装电话的?”

“对,我们是移动公司的工程师。”我从车上跳下来,差点站不稳。

高原反应比想象中更猛烈。

村长热情地握住我的手:”太好了!我们等这一天等了好多年。”

我环顾四周。除了山还是山。最近的县城在两百公里外,中间隔着三座雪山。难怪这里成了信号盲区。

“设备重不重?”村长关心地问。

老张拍了拍货箱:”两吨多一点。”

村长的脸色变了:”这…怎么运上山?”

我这才注意到,从村口到建塔地点,根本没有路。只有一条羊肠小径,蜿蜒向上,消失在云雾中。

“没关系,我们有办法。”我故作轻松地说。

其实心里已经开始发慌。

第二章:铁塔运不上山

第二天清晨,我们开始卸货。

基站设备被拆分成几十个部件,每个都有编号。最重的铁塔主体重达三百公斤,最轻的螺丝包也有十几斤。

“这些东西怎么搬上去?”实习生小李看着陡峭的山路,脸都白了。

老张点了根烟:”当年我们在四川大山里也遇到过这种情况。没有路,就用肩膀当路。”

村长召集了全村的青壮年。十六个人,包括我们三个工程师。

“分工合作。”我在地上画了个简单的运输示意图。”轻的部件我们自己背,重的铁塔架需要四个人抬。”

藏族老乡们很实在。他们说干就干,没有讨价还价。

第一趟运输开始了。

山路比看起来更险峻。脚下是碎石,一侧是峭壁,另一侧是万丈深渊。我背着四十斤的设备箱,每走一步都气喘吁吁。

“慢点,不着急。”村长在前面带路,不时回头提醒。

海拔越来越高,空气越来越稀薄。我的太阳穴突突直跳,嘴唇发紫。

突然,前面传来一声惊呼。

老张脚下一滑,连人带货滚下了山坡。

“老张!”我扔下装备就往下冲。

还好山坡不算陡,老张卡在一块岩石后面。设备箱摔开了,零件散了一地。

“没事,没事。”老张挣扎着站起来,膝盖渗出血丝。

村民们纷纷下来帮忙收拾零件。好在都是小配件,没有太大损失。

“要不今天就到这里?”村长担心地看着老张的伤腿。

“不行。”我摇摇头。”天气预报说明天有雪,今天必须把主要设备运上去。”

老张拍拍膝盖上的土:”继续。”

下午时分,我们终于把所有设备运到了建塔点。

这是一个相对平坦的山坳,海拔四千八百米。四周都是光秃秃的岩石,只有几株顽强的野草在风中摇摆。

我掏出测量仪器,选定了铁塔的具体位置。

“明天开始挖基坑。”我在工作日记上写下第一行字:”塔未立,信念先立。”

第三章:下了雪,干不了活

第三天早上,我被帐篷外的响声惊醒。

拉开帐篷拉链,外面白茫茫一片。雪花还在飘洒,已经积了二十多厘米厚。

“完了。”小李裹着睡袋说,”这雪得下到什么时候?”

老张在角落里煮着方便面:”高原上的天气,说变就变。可能下一天,也可能下一周。”

我钻出帐篷,深一脚浅一脚地走到建塔点。积雪掩盖了昨天做的标记,测量桩都找不到了。

更要命的是,氧气瓶的阀门结冰了。

“这可是救命的东西。”老张用打火机烤着阀门。”高原作业,缺氧是大忌。”

我试着启动挖掘设备,发动机转了几下就熄火了。柴油在低温下变得粘稠,根本打不着火。

“今天干不了活。”我宣布。

这是第一次工期延误。

下午,村长冒着雪爬上山。他提着一个保温壶,里面是热腾腾的酥油茶。

“喝点这个,暖暖身子。”村长给我们每人倒了一碗。

酥油茶有股特殊的味道,刚开始不太习惯,但喝下去确实暖胃。

“你们不怕苦,我们就不着急。”村长朴实地说。”这么多年都等过来了,不差这几天。”

听到这话,我心里五味杂陈。

村民们等了这么久,就是为了能给远方的亲人打个电话。而我们因为一场雪就要延误工期,实在说不过去。

“明天雪停了,我们连夜赶工。”我向村长承诺。

夜里,我躺在睡袋里听着外面的风声。高原的夜晚静得可怕,只有风吹过岩石的呼啸声。

我想起了出发前领导的话:”这次任务很重要,关系到整个片区的信号覆盖。”

还想起了老张常说的话:”做通信工程,不只是装设备,更是连接人心。”

第四天早上,雪终于停了。

阳光照在雪地上,反射出刺眼的光芒。我戴上雪镜,重新测量建塔位置。

挖掘开始了。

高原的土质坚硬如石。铁锹挖下去,只能刨出一小片碎土。我们轮流作业,每人干十分钟就要休息。

“这样下去,得挖到什么时候?”小李抹着汗问。

“慢工出细活。”老张安慰道。

中午时分,意外又发生了。

基坑挖到一米深的时候,土壁突然塌方。之前挖好的部分全部填平了。

“是冻土层。”老张检查着塌方原因。”白天融化,晚上结冰,反复循环就会塌陷。”

我们只能重新设计基坑结构,用钢板做护壁。这又增加了一天的工期。

但没有人抱怨。

村民们每天都会上山看看进度,有时还会帮忙搬运材料。他们眼中的期待,让我不敢有丝毫懈怠。

第四章:第一通电话打通了

第八天,铁塔终于竖起来了。

四十米高的钢铁巨塔矗立在雪山之间,顶端的信号发射器在阳光下闪闪发光。

我们三个人围着铁塔转了一圈,检查每个连接点。

“外观没问题。”老张说,”开始调试设备。”

调试是最关键的环节。信号强度、覆盖范围、通话质量,每个参数都要精确调节。

我坐在设备机房里,盯着显示屏上跳动的数据。

信号强度:-70dBm。

覆盖半径:12公里。

通话质量:优。

“成功了!”小李兴奋地喊道。

我掏出手机,屏幕右上角显示着满格信号。这是这个村子历史上第一次有手机信号。

老张用对讲机通知山下:”基站调试完毕,可以开始测试通话。”

村民们早就聚集在村口,每个人都拿着手机。有些是老式的按键机,有些是智能手机,但都因为没有信号而成了摆设。

现在,它们终于要发挥真正的作用了。

我走到人群中,看到了那位年过七旬的奶奶。她的手机是儿子从城里带回来的,但一直没用过。

“奶奶,您想给谁打电话?”我问。

“我想给在四川打工的孙子打个电话。”奶奶眼中含着泪花。”他走了三年,就回来过一次。”

我帮奶奶拨通了号码。

电话响了几声,接通了。

“喂?”电话那头传来年轻男子的声音。

“喂,是我。”奶奶激动得声音发颤。

“奶奶?!奶奶您怎么会打电话?家里装电话了吗?”

“村里来了修电话的师傅,现在我们也能用手机了。”

“真的吗?太好了!奶奶,您身体好吗?家里还缺什么吗?”

我看着奶奶的脸,眼泪不知不觉模糊了视线。

这就是通信的意义。不是技术,不是设备,而是连接。

连接相隔千里的亲人,连接关怀与思念,连接希望与未来。

第五章:我也接到一通电话

工程进入尾声,我们开始收拾设备,准备撤离。

正在这时,我的手机响了。

来电显示:爸爸。

“喂,爸。”

“小陈,你那个地方终于有信号了!”爸爸兴奋的声音从话筒里传出来。”我们给你打了好多天电话都打不通,还以为出什么事了。”

我愣了一下,才想起来。自从进了这个村子,我就再也没有主动给家里打过电话。不是不想打,而是根本打不通。

现在基站建好了,第一个给我打电话的居然是爸爸。

“我很好,工程马上完工了。”我说。

“那就好,那就好。你妈这几天一直担心,非要我给你打电话。”

“让妈妈放心,我会照顾好自己的。”

挂断电话后,我忽然意识到一个问题。

在海拔五千米的地方,我居然哽咽了。

不是因为高原反应,而是因为第一次体会到信号中断的痛苦。这些天来,我专注于为村民们建设通信网络,却忽略了自己对外界联系的渴望。

现在我终于明白,为什么村民们对这个基站如此期待。

通信不是奢侈品,而是基本需求。

是安全感,是归属感,是知道无论走到哪里,都有人牵挂着你。

第六章:手机成了山里信

基站正式运行一周后,村子里发生了巨大的变化。

以前,村民出门放牧,家里人要等到天黑才知道是否平安。如果遇到意外,只能靠人跑几个小时去县里求救。

现在,一通电话就能联系到家人,一条定位信息就能准确显示位置。

就在我们准备离开的前一天,这套通信系统救了一条命。

那天下午,村民强巴在山上放牛时,不小心摔下了山崖。腿骨折了,动弹不得。

如果是以前,他只能等到晚上家人发现他没回来,再组织人手上山寻找。在高原的夜晚,这样的搜救极其危险。

但现在,强巴掏出手机,拨通了村长的电话。

“我在北山的松树林附近摔伤了,腿断了,动不了。”

村长立即组织救援队,根据强巴发送的位置信息,很快找到了他。

强巴被安全送到县医院时,握着我的手说:”师傅,这个铁塔救了我的命。”

还有一个变化让我印象深刻。

村里有几个上中学的孩子,以前做作业只能靠课本和练习册。现在有了网络,他们可以查资料,看视频课程,甚至和城里的老师在线交流。

我看到一个叫卓玛的小女孩,正在用手机搜索”珠穆朗玛峰的地质构造”。

“叔叔,我想当地质学家。”她认真地对我说,”研究我们家乡的山。”

这让我想起了自己的童年。那时候也是在农村长大,对外面的世界充满好奇,但信息闭塞,很难获得准确的知识。

现在的孩子多幸福啊,有了网络,世界就在指尖。

第七章:铁塔下的合影

撤离的前一天,全村人要求和我们合影留念。

地点就选在通信塔下。

四十米高的铁塔在蓝天白云的映衬下显得格外壮观。村民们穿着节日的服装,脸上洋溢着幸福的笑容。

“这也是我们村的碑。”村长指着铁塔说,”以后外面的人来了,一看到这个塔,就知道我们村也能打电话了。”

我站在队伍的最后面,心情复杂。

半个月前,我带着一车设备来到这里,觉得这只是一个普通的工程项目。

现在我才明白,我们建的不只是一座通信塔,更是一座连接山里山外的桥梁。

村民们围着我们拍了很多照片。有单独的,有集体的,还有和铁塔的合影。

最后,奶奶拉着我的手说:”师傅,你们要走了,以后这个塔坏了怎么办?”

“不会坏的。”我安慰她,”而且我们在县里有维护站,有问题随时可以联系。”

其实我心里也舍不得。

这半个月来,我和这个村子、这些村民建立了深厚的感情。每天早上起来第一件事就是检查设备运行状况,每天晚上睡前最后一件事也是查看信号指标。

这座铁塔已经成为我生命中的一部分。

第八章:光会传话的人

返程的路上,我们遇到了来接替我们的新团队。

领头的是一个刚毕业的大学生,叫小王。他看起来很年轻,也很紧张。

“陈师傅,听说您在这里建了个基站?”小王恭敬地问。

“对,就在前面那个村子。”我指着远山说,”设备运行正常,你们主要负责后期维护。”

小王点点头,然后问了一个让我意外的问题:”您觉得做通信工程师最重要的是什么?”

我想了想,脱下工作服递给他:”别把自己当装信号的,要当能传信的。”

“什么意思?”小王不解。

“信号只是载体,重要的是信息。而信息的背后,是人心。”我拍拍他的肩膀,”记住,我们连接的不是设备,是人与人之间的感情。”

卡车缓缓驶出山谷,我回头望了一眼那座通信塔。

夕阳西下,铁塔的剪影在天际线上格外清晰。塔顶的指示灯一闪一闪,像是在和我告别。

我掏出手机,给奶奶发了一条短信:”我们安全下山了,铁塔会一直为大家服务。有事随时联系。”

很快,回信来了:”师傅,一路平安。铁塔在,我们的心就连着。”

看到这条短信,我的眼睛又湿润了。

不是因为海拔,不是因为风沙,而是因为那份朴实的感情。

三个月后,我接到村长的电话。他告诉我,强巴的腿已经完全康复了,卓玛考上了省城的重点中学,奶奶的孙子也决定回乡创业。

“这些变化,都是从那座铁塔开始的。”村长在电话里说。

我知道,这不是我一个人的功劳。

是所有参与这个项目的人,是理解和支持我们的村民,是那些为了让偏远地区也能享受现代通信而努力的无数工程师。

我们在高原上立起的不只是一座铁塔,更是一座丰碑。

它见证着科技进步,见证着城乡一体化,见证着国家对每一个角落、每一个人的关怀。

几年过去了,我又参与了很多类似的项目。

但每当看到信号塔,我总会想起那个高原上的村子,想起奶奶的第一通电话,想起村民们围着铁塔合影的情景。

那是我职业生涯中最珍贵的回忆。

不是因为技术有多复杂,不是因为环境有多艰苦,而是因为我真正理解了”连接”的意义。

连接不只是让信号覆盖每个角落,更是让关爱传递到每个人心中。

在海拔五千米的地方,我们建起了通信的桥梁,也架起了心与心之间的桥梁。

这座桥永远不会坍塌。

因为它承载的不是钢筋水泥,而是人类最美好的情感——关爱、思念、希望和梦想。

每当夜深人静的时候,我仿佛还能听到高原上的风声,还能看到那座铁塔在星空下闪烁的指示灯。

那是文明的灯塔,也是希望的明灯。

它告诉我,无论走到哪里,无论遇到什么困难,只要心中有爱,就能创造奇迹。

就像那句话说的:山高路远,但总有人为你点亮回家的路。

而我们这些通信工程师,就是那些点灯的人。

第九章:风雪中的守塔人

十一月的藏北,冷风像刀子一样贴着地面刮过。

我们刚接到调度中心发来的信息:位于“阿吾岗”之巅的基站连续三天信号不稳定。那是一座边境高原上的信号塔,建在海拔超过4800米的雪山鞍部,是我们通信网络最关键的骨节点之一。

塔一断,附近五个自然村、一个小型边防哨所和一条牧区穿行路线将彻底失联。

“必须今天上山。”我合上对讲机,对技术员小赵和司机老秦说。

天还未亮,我们便匆匆装好检修设备、电池组、备用供电模块以及便携式氧气瓶。小赵还拿了两床军绿色的棉被,他说:“听说守塔人最近自己扛着顶班,怕是冻坏了。”

我点点头。

这趟不是例行维护,而是抢救。

越野车一路颠簸,直到接近海拔4500米的盘山路时,道路被积雪封死,我们只能选择步行。

我背着将近三十斤重的电力箱,小赵则扛着备用电池和折叠工具箱,我们三人沿着几乎看不清的羊肠雪道前行。雪粒打在脸上像钝器一样疼,呼吸变得迟缓而浅促,嘴唇很快干裂。

“走快点,不能停。”我不断提醒身后的人,“在这温度,一停下来就难再动起来。”

爬到山鞍已经是下午两点,整个天空被厚厚的云层压着,连阳光都显得灰白。

塔楼终于在一片雪地尽头显露出来。

我们看到,一座简陋的值守小屋立在铁塔下方,屋门紧闭,玻璃上结了一层厚霜。我敲门,没有回应,又拍了拍。

半响,一个穿着破旧军大衣的中年男人打开门,眼圈通红,声音沙哑。

“你们……终于来了。”

他是这座塔的值守人,叫巴桑,今年五十岁,是附近唯一的藏族电力辅助工。他告诉我们,通信异常的第三天,他曾试图通过应急卫星电话报修,但雪太大,信号不稳,他不确定有没有发出去。

“我怕你们以为不是大事,就没安排上山。所以我没敢离开。”

我扶住他冰冷的手,才发现他双手布满冻疮,指节发黑。

“你一直一个人守着?”

“我不敢走啊,要是断太久,山下村里出事了怎么办?”

那一瞬,我的眼睛湿了。

值守小屋里没有供暖,他只靠一只破旧的煤炉和两床棉被取暖。食物只剩下一点炒面和牦牛干肉,水壶已经空了。

“我就靠雪化水熬粥喝。”

我们赶紧为他点上便携式热水炉,补充热水,并分给他随身带的压缩饼干和巧克力。

他拿起我递过去的热水,仰头灌下一口,忽然低声笑了一句:“我就想着,塔别倒,我也就撑过去了。”

接下来的三个小时,我们分工明确地开始抢修:检查天线模块、校准供电控制器、更换损坏的逆变电源接口。塔楼在风中吱嘎作响,雪粒像刀子一样卷进眼缝。

我爬上塔顶,在刺骨寒风中更换微波天线的天馈线时,耳边只剩下呼呼的风声和胸腔里沉重的喘息。

塔下的巴桑一直在对讲机里提醒我角度与数据。

我们配合得像战友。

到傍晚六点,信号恢复指示灯终于重新稳定闪烁,传输率回升至92%。我对讲机里大喊:“通了!”

塔下传来一片欢呼。

临走前,我掏出一件备用的新棉服递给巴桑:“穿上它,咱们下山再说。”

他摇摇头,却把手里的氧气瓶递给了我们。

“你们下山比我累。穿这个大衣我还能撑一夜。你们要是没氧,谁来修第二座塔?”

那一刻,我突然明白什么叫做责任的重量。

晚上九点,我们在路边的一处值守站落脚。我透过窗子往山巅望去,只见阿吾岗塔顶的信号灯在黑夜中一闪一闪,就像高原夜色里一枚沉静的星辰。

那一夜我在日记里写下:

“风雪是常态,孤独是常态,危险是常态。可巴桑说:‘总得有人守着塔,等你们来。’于是我知道,这条路值得走。”

巴桑是一个人的岗位,也是所有通信人精神的缩影。

他不在荣耀里,却在信仰里。

我们走下雪山,而他继续留守。他身后那座信号塔,不只是科技的象征,更是人与人之间永不熄灭的联结之光。

第十章:山顶那束光

十二月的风,像刀子割在脸上。

我们刚刚完成藏北阿吾岗基站的抢修,还没来得及回总部休整,就接到拉布村发来的紧急请求:一名在牧场割草的青年突发急性阑尾炎,情况危急,必须立即转运。

医生判断:若不在六小时内送至最近的县医院进行手术,将面临感染性休克风险。

可最近的医疗点,距离拉布村足足一百多公里。

高原无路,雪封山谷,唯一的可能,是调度一架救援直升机。

然而,调度中心反馈:恶劣天气下,直升机定位与导航高度依赖稳定信号,尤其是起降坐标点必须以高精度信号塔为基准。

此刻,全县唯一能稳定覆盖拉布牧区的信号点,就是我们刚刚加装不久的“西岭塔”。

听到这个名字,我猛然一震。

西岭塔是我亲手带队安装的,那次任务我们在零下二十度的风口顶待了整整三天三夜,冻坏了三台设备,塌了两辆车轮。最终,我们咬牙把天线架到了整片雪原的最高处。

“当初装它,是为防万一,”我说,“没想到,真成了唯一。”

一场和时间赛跑的生命接力,就此开始。

救援直升机从主城起飞,预计两个半小时到达拉布牧场。我们的任务是:确保整个航线的信号基站全部稳定,尤其是西岭塔的主频不能有一秒闪断。

我和小赵带着仪表连夜进山,穿着厚棉服、脚踏冰链,沿着被风吹平的雪路前行。氧气瓶挂在腰间,我们轮流吸一口再走十步。

“老林,这次救的是命。”

“我知道。所以你必须别掉队。”

我们凌晨一点抵达塔下。风大得连脚下雪地都被刮出冰壳。我们拉出加热布,为设备主控箱覆盖保温层,接入备用供电线,全程打开信号监测终端。

对讲机里传来导航员的声音:“坐标已锁定,请确认塔端接收无异常。”

我看着仪表灯稳定跳动,一秒不差地向主频回传数据。

“确认西岭塔运行正常,请继续飞行。”

半小时后,直升机完成降落,医生通过短距离接应把病人送上机舱。飞行员对讲机中说:“我们起飞了,感谢你们守着信号。你们是这趟航程的眼睛。”

我没回应,眼睛已经被风吹得睁不开,只是盯着屏幕上的稳定光点,仿佛看见了命运轨迹一点点被拨正。

早上七点,直升机成功降落县医院,青年被紧急推进手术室。

我们坐在塔下的简易布棚里,脸上冻得通红,双手抖得连水壶都拿不稳。可那一刻,我们的心却稳如磐石。

十点半,医院传来消息:手术成功。

病人脱离生命危险,家属发来一条短信:“谢谢你们,是你们把我们从绝望里拉了出来。”

我盯着那条短信看了很久。

下午三点,牧民哥哥赶到塔点,给我们送来一袋牦牛肉干,还有一幅用炭笔画的画。

“我弟弟不会画字,只会画画。他画了你们的塔,说你们的塔像一盏灯。”

我展开那幅画:雪原中,一座高塔笔直立在山脊之巅,一束光从塔顶穿越风雪,照亮了牧区、照亮了远方。

我一时说不出话,只能轻轻点头。

晚上回到基地,我把这幅画贴在值班室墙上。几位夜班兄弟围过来看,没人说话。

过了好久,小赵低声说:“老林,这画要是送去展览,肯定拿奖。”

我摇头:“这画不是画的好,是心亮。”

“它画的是我们,也画的是我们干的这份工作。”

小赵不再说话,只是在画旁边写了一行字:

“我们不是建塔的人,是守光的人。”

我默默看着那行字,心头一阵发热。

通信,不只是信号连通,更是人与人之间不被断开的连接。

我们在高原建塔,不只是为了让手机通话流畅,而是为了当命运需要它时,那盏光,不灭。

后来很多人问我,这么冷、这么苦、这么险的地方,你图什么?

我说,我图的,是有人能打出求救电话,有人能看到光,有人能不再孤岛求生。

“你们不觉得辛苦吗?”

辛苦。

但看到那束光点亮的那一刻,一切都值得。

那一夜我在日记本上写下:

“塔在山上,人在塔下,光在心中。只要那束光还在,我们就不会退。”

那是我写下的第99页。

我翻回第一页,那是一年前我初上高原时写的:

“第一次上山,不知道自己能不能坚持。风太大,路太滑,命太重。”

现在我知道,风再大,塔也会站住;我们是高原上的信使,是雪线下的守夜人,是山顶那束光的点灯人。

我们不说伟大,但我们选择留下。

因为在这个世界的某个角落,总有人,正等着这盏灯,亮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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