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把图书车开进了沙漠
我开着图书车进沙漠那天，车轮扬起的黄沙和孩子们眼中的光芒一样耀眼。
塔克拉玛干边缘的哈布小学，十七个孩子，一间教室。
当第一个维吾尔族男孩怯生生问我”这些书真的可以带回家吗”时，我突然明白，这趟援疆之旅将彻底改变我们所有人。
风沙很大，但书香更远。
第一章：图书车出发了
发动机轰鸣声中，我握紧方向盘。
后视镜里，乌鲁木齐的高楼渐渐模糊。前方是无边的戈壁滩，偶尔闪过几根电线杆，像孤独的哨兵。
我叫林晓雨，二十六岁，刚从师范大学图书馆学专业毕业。三个月前，自治区文化厅发布了”流动图书车进村入校”项目招募。我几乎没犹豫就报了名。
同事们都说我疯了。
“去那么远的地方干什么?”
“沙漠里的孩子能看得懂书吗?”
“你一个女孩子，图什么?”
我图什么?
可能是图那份莫名的使命感吧。从小在城市长书堆里长大的我，总觉得应该为那些没有书读的孩子做点什么。
车厢里装满了精心挑选的书籍。童话故事、科普读物、字典、绘本，还有维汉双语的教材。每一本书我都翻过，确保内容适合不同年龄的孩子。
GPS显示还有两百公里到达目的地。
手机信号时有时无。我打开收音机，电台里传来悠扬的民族音乐。歌声在空旷的戈壁上飘荡，莫名让人心安。
下午四点，我终于看见了哈布小学。
那是一栋砖混结构的平房，外墙刷着淡蓝色的漆，已经有些斑驳。操场是黄土夯实的，没有跑道线，只有两个生锈的篮球架。
校门口站着一个中年男人，皮肤黝黑，穿着洗得发白的衬衫。他就是古丽娜尔老师提到的校长——阿不都热合曼。
“欢迎!欢迎!”他用不太标准的普通话喊着，快步走向图书车。
我下车，握住他伸过来的粗糙的手。
“路上辛苦了吧?”他的眼睛里有种朴实的热情。
“还好。书都在车里，我们现在就可以开始。”
“不急不急，先喝杯茶。孩子们已经等了一个星期了。”
校长领我走进办公室。墙上贴着孩子们的画作，歪歪扭扭的汉字写着”我爱学习””好好读书”。一壶茶水在电炉上咕嘟嘟冒着热气。
“我们学校一共十七个学生，从一年级到六年级都有。”校长给我倒茶，”平时除了课本，孩子们基本没有其他书可以看。”
我点点头，心里涌起一阵酸楚。
“那个…林老师，我有个不情之请。”校长搓搓手，有些不好意思，”能不能让孩子们把书带回家看?”
“当然可以!这就是流动图书车的意义。”
校长的脸上瞬间绽开了笑容。
窗外传来孩子们的嬉闹声。我透过玻璃看见几个小脑袋探头探脑地往这边张望。
“去看看你们的图书车吧。”校长站起身。
我们走出办公室。十七个孩子已经围在图书车旁边，眼睛里闪烁着好奇的光芒。
我打开车厢后门。
“哇!”孩子们发出整齐的惊叹声。
整整齐齐码放的书籍映入眼帘。阳光透过车厢，在书脊上投下斑驳的光影。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书香。
最前面站着一个小男孩，大概十岁左右，瘦瘦小小的，眼睛特别亮。他怯生生地问我：”阿娘，这些书…真的可以带回家吗?”
那一瞬间，我的心被什么东西狠狠撞击了一下。
第二章：第一个借书的孩子
那个男孩叫艾力。
他穿着洗得发白的校服，脚上是一双打了补丁的运动鞋。但他的眼睛里有种说不出的渴望，像沙漠里寻找绿洲的旅人。
“当然可以带回家。”我蹲下身，和他平视，”你想借哪本书?”
艾力小心翼翼地走近书架。他的小手在书脊上轻抚，像抚摸珍宝。
“这个…这个是什么?”他指着一本《一千零一夜》的绘本。
“这是故事书，里面有很多很多好听的故事。”
“故事?”艾力的眼睛更亮了，”像阿布都拉大爷讲的故事吗?”
“比那还要精彩呢。”
艾力捧起那本书，如获至宝。其他孩子也开始挑选自己喜欢的书。一时间，图书车周围热闹非凡。
“老师，这个字怎么读?”
“这本书有图画吗?”
“我可以借两本吗?”
孩子们七嘴八舌地问着。我一边回答，一边帮他们登记借书信息。
古丽娜尔老师走过来，她是这里唯一的班主任，教全校的语文课。”孩子们，不要都挤在一起，排好队。”
“古丽娜尔老师，麻烦你帮我翻译一下借书规则。”我递给她一张纸。
她用维吾尔语向孩子们解释着。虽然听不懂具体内容，但我能感受到孩子们的兴奋。
艾力始终抱着那本《一千零一夜》不放手。我走到他身边：”喜欢这本书吗?”
“嗯!”他用力点头，”阿娘，你知道吗?我爸爸以前也会讲故事给我听。”
“以前?”
“爸爸去乌鲁木齐打工了。妈妈说，等他赚够了钱就回来。”艾力的声音有些低落。
我轻抚他的头发：”那你把这本书带回家，可以讲故事给妈妈听。”
艾力笑了，笑得像沙漠里突然绽放的胡杨花。
傍晚时分，孩子们陆续回家了。每个人手里都抱着心爱的书籍。有的选了科普读物，有的挑了童话故事，还有几个高年级的学生借了字典和作文选。
我坐在图书车里整理借书记录。窗外，夕阳西下，远山如黛。偶尔有驼铃声从远处传来，悠远而苍凉。
校长走过来敲敲车门：”林老师，辛苦了。晚饭准备好了。”
“谢谢校长。对了，艾力这个孩子…”
“哦，艾力啊。”校长叹了口气，”他爸爸三个月前去乌鲁木齐打工，说好两个月回来的，到现在还没消息。他妈妈一个人带着他和妹妹，日子过得挺不容易的。”
“他很喜欢读书。”
“是啊，那孩子聪明得很。可惜家里条件…”校长摇摇头。
夜幕降临，我住在学校的客房里。躺在简陋的铁床上，透过小窗看满天繁星。在城市里从来看不到这么亮的星空。
忽然想起艾力抱着书时的表情。那种纯真的喜悦，让我想起了小时候第一次走进图书馆的自己。
或许，这就是我来这里的意义。
第二天一早，我被窗外的读书声吵醒。
推开窗一看，艾力正坐在教学楼前的台阶上，专心致志地读着昨天借的书。晨光洒在他瘦小的身影上，静谧而美好。
我穿好衣服走出去：”艾力，这么早就在读书啊?”
“阿娘!”他抬起头，眼睛里满是兴奋，”我昨天晚上看到了阿拉丁神灯的故事!”
“好看吗?”
“太好看了!我讲给妈妈和妹妹听，妹妹还问我什么时候神灯会飞到我们家呢。”
我忍不住笑了：”那你觉得神灯会实现什么愿望?”
艾力想了想，认真地说：”我希望爸爸快点回来，还希望我们村里也能有一个真正的图书馆。”
孩子的话语朴实而真挚，却深深震撼了我。
第三章：风沙中送书
第三天，天气预报说有大风。
早上起来，天空灰蒙蒙的，空气中弥漫着沙土的味道。风呼啸着刮过戈壁滩，发出低沉的轰鸣声。
“今天风大，要不就在学校里进行阅读活动吧。”古丽娜尔老师建议。
但我想起昨天下午，几个住得比较远的孩子没能及时赶到学校借书。他们眼中的失落让我心疼。
“没关系，我开车去他们家里送书。”
校长担心地摇头：”这种天气开车太危险了。而且有些孩子家在山沟里，路不好走。”
“没事的，我小心点。”
我装了一车适合不同年龄的书籍，在古丽娜尔老师的指引下出发了。
第一站是艾力的家。
他家住在距离学校五公里外的一个小村落里。土坯房，院子里种着几株胡杨。风沙越来越大，车窗上不断有沙粒击打的声音。
艾力的妈妈热情地迎接我们。她是个朴实的维吾尔族妇女，脸上刻着生活的痕迹，但笑容很温暖。
“阿娘!你怎么来了?”艾力惊喜地跑出来。
“给你带新书来了。”我从车上搬下几本适合他年龄的读物。
艾力的妹妹也跑了出来，怯生生地躲在妈妈身后。她叫古丽，才五岁，还没上学。
“这本绘本很适合古丽。”我拿出一本《小红帽》，”艾力可以读给她听。”
艾力接过书，郑重地点点头：”我会好好读的!”
离开艾力家时，风更大了。图书车在土路上颠簸前行，能见度越来越低。我不得不放慢速度，紧握方向盘。
第二站是牧民阿卜杜拉家。他的儿子叫小胡杨，十二岁，是六年级学生。
从主路到他家还有两公里的山路。越往深处走，路况越差。图书车在崎岖的山道上艰难前行。
突然，一阵猛烈的横风袭来。
车身剧烈摇摆，我紧急刹车。风沙铺天盖地，完全看不清前方的路。
就在这时，我听见了孩子们的喊声。
透过模糊的车窗，我看见七八个小身影从风沙中跑过来。是小胡杨和几个村里的孩子!
他们自发地围成一圈，用身体为图书车挡风。
我推开车门想下去，风差点把我吹倒。小胡杨喊着什么，但风声太大，我听不清。
古丽娜尔老师翻译道：”他们说，要保护书车!”
风越刮越猛。车门被风吹得变了形，发出刺耳的嘎吱声。我蹲在车尾，想用随车工具修理被刮松的螺丝。
就在这时，奇迹般的事情发生了。
孩子们默契地围成人墙，用瘦小的身躯为我挡风。风沙拍打在他们脸上，他们却纹丝不动。
我的眼眶瞬间湿润了。
二十分钟后，风势稍减。我终于修好了车门。孩子们的脸上、头发里都是沙土，但眼神依然明亮。
“谢谢你们。”我哽咽着说。
小胡杨咧嘴笑了：”林老师，书没事吧?”
我检查了一遍，书籍都完好无损。
“没事，都保护得很好。”
孩子们欢呼起来。
那天下午，我在小胡杨家里为七八个孩子办了一场小型的读书会。他们围坐在炕上，认真地听我讲故事。
窗外风沙依然肆虐，但屋内书香阵阵，温暖如春。
回程路上，我想起孩子们用身体挡风的画面。那些瘦小的身影，在风沙中坚定不移。
他们保护的不仅仅是图书车，更是对知识的渴望，对未来的希望。
第四章：不是读完，而是读懂
一周后，孩子们陆续来还书、借新书。
我发现一个有趣的现象：他们不是简单地看完就还，而是会主动跟我分享读后感。
“林老师，我觉得灰姑娘的玻璃鞋一定很不舒服。”古丽说。
“为什么这么想?”
“我妈妈说，好看的鞋子都不舒服。”
孩子们的想法天马行空，却总能触及问题的本质。
为了更好地了解他们的阅读收获，我决定尝试一种新的方式。
“今天我们来画读书感受，好不好?”
我在操场上铺了一块大布，拿出彩笔和画纸。孩子们兴奋地围了过来。
“用画笔记录你们读书时的感受，想画什么就画什么。”
艾力第一个动笔。他画了一头骆驼，骆驼的肚子里装满了书。
“艾力，能给我们讲讲你的画吗?”
“我觉得书就像装风的骆驼。”艾力认真地说，”骆驼可以走很远很远的地方，书也可以带我们去很远的地方。”
孩子们纷纷点头表示赞同。
小胡杨画了一个坐在胡杨树下读书的小人。
“这是我自己。”他指着画说，”我喜欢坐在树下看书，感觉爸爸就在旁边给我讲故事一样。”
古丽画得最简单，就是一个大大的笑脸，旁边写着歪歪扭扭的”开心”。
“古丽，读书让你开心吗?”
“嗯!”她用力点头，”哥哥给我讲故事的时候，我就很开心。”
一个叫热依汗的女孩画了一座彩虹桥。
“这是什么意思?”
“书就像彩虹桥，可以从我们这里走到城市里去。”她害羞地说。
每个孩子的画都有独特的意义。有人画出了”书是会说话的朋友”，有人认为”读书像喝奶茶一样暖和”。
最让我印象深刻的是一个叫买买提的男孩。他画了一幅很特别的画：一个小人站在山顶上，手里举着一本书，书本发出光芒照亮了整个山谷。
“买买提，这幅画好特别。”
“老师，我觉得读书就像爬山。”买买提眼神坚定，”开始很累，但爬到山顶就能看见很远的地方。书里的知识让我看到了山那边的世界。”
孩子的话深深震撼了我。这些生长在偏远地区的孩子，通过朴素的语言表达出了对阅读最本质的理解。
下午，我把所有的画贴在教室墙上，办了一个小型的”读书感受画展”。
校长看了很久，眼圈有些红。
“林老师，我教了三十年书，从来没见过孩子们这样表达过。”
“他们很棒，比我想象的还要棒。”
古丽娜尔老师也很感动：”平时上课让他们写读后感，总是干巴巴的几句话。没想到用画笔表达，他们这么有想象力。”
傍晚时分，艾力拉着我的手问：”林老师，你觉得我画的骆驼怎么样?”
“很棒!你真的觉得书像骆驼吗?”
“嗯!骆驼不怕风沙，可以走很远的路。书也不怕困难，可以带我们去任何想去的地方。”艾力停顿了一下，”而且，骆驼很温和，书也很温和。”
那个晚上，我在日记里写道：
“今天我才真正理解什么叫做’读懂’。这些孩子不仅读完了书，更重要的是，他们用自己的方式理解了书中的世界，并且形成了独特的感悟。他们的理解力超出了我的预期，他们的想象力让我惊叹。
也许，优秀的读者不在于读了多少本书，而在于能否从书中获得真正的启发，能否用书中的智慧照亮自己的人生路。
这些孩子做到了。”
第五章：大人也来借书了
第三周的一个上午，我正在图书车里整理新到的书籍，忽然听见有人用维吾尔语说话。
回头一看，是一位头发花白的大爷站在车外，手里拿着一顶草帽，有些不好意思地张望着。
古丽娜尔老师走过来翻译：”这是艾力的外公，叫吐尔逊大爷。他想问能不能借本书。”
我立刻走下车：”当然可以!您想看什么样的书?”
吐尔逊大爷通过古丽娜尔老师说：”他想借一本养羊的书。最近羊总是生病，想学学怎么预防。”
我在书车里翻找，果然找到了一本《农牧民实用养殖手册》。
“这本书可以吗?”
大爷接过书，虽然看不懂汉字，但看到书里的插图，眼睛亮了起来。
“他说谢谢你，问能借多长时间?”
“没有时间限制，什么时候看完什么时候还。”
大爷连连点头，小心翼翼地把书装进随身的布袋里。
这件事很快在村里传开了。
第二天，陆续有村民来图书车前询问。有人想借食谱，有人要农业技术书，还有几个年轻妈妈想学育儿知识。
我意识到，流动图书车的服务对象不应该仅限于学校的孩子。
“古丽娜尔老师，能不能帮我跟村委会联系一下?我想为村民们办个借书服务。”
“这个想法太好了!”古丽娜尔老师很兴奋，”很多村民都有学习的需求，只是以前没有合适的渠道。”
下午，村委会主任艾合买提来了。他是个精明能干的中年人，对这个提议很感兴趣。
“林老师，这样的服务我们村民很需要。但有个问题，很多人不识汉字怎么办?”
“这个我想过了。”我拿出准备好的方案，”我们可以开展’亲子共读’活动。孩子们帮大人读书，大人们分享生活经验。”
艾合买提点头：”这个办法好!既让孩子练了字，又让大人学了知识。”
第二天，我们在村委会门口的空地上搭建了一个简易的”草帽下的读书角”。
用几个木桩支起遮阳网，摆上小马扎和矮桌，就成了一个户外阅览室。取名”草帽下”是因为来这里的村民都习惯戴着草帽。
开业第一天就来了十几个人。
吐尔逊大爷带着艾力一起来了。艾力给外公读养羊书里的内容，遇到专业词汇就问我。
“外公说，这本书里讲的防疫方法很有用。”艾力翻译着，”他想把这些方法告诉村里其他养羊的人。”
我灵机一动：”那我们办个’知识分享会’怎么样?每周让不同的人分享自己学到的知识。”
这个提议得到了大家的响应。
第一期分享会就是吐尔逊大爷讲养羊经验。虽然语言不通，但通过孩子们的翻译和实物演示，效果出奇地好。
热依汗的妈妈学会了新的编织方法，她兴奋地告诉我：”以前只会编一种花样，现在学会了五种!”
小胡杨的爸爸阿卜杜拉从山里赶来，专门借了一本《实用修理手册》。
“我们山里经常停电，发电机坏了没地方修。”阿卜杜拉说，”如果能自己学会修理，就不用每次都跑到县里去了。”
一周后，阿卜杜拉真的按照书上的方法修好了发电机。消息传开后，好几个牧民都来借技术类书籍。
最有趣的是买买提的奶奶。她七十多岁了，不识字，但每天都要来”草帽下的读书角”坐一会儿。
“奶奶，您不识字，来这里做什么?”我好奇地问。
买买提翻译奶奶的话：”她说，虽然看不懂书，但喜欢这里的气氛。看到大家都在学习，心里高兴。”
奶奶还说，以前村里人聚在一起只会聊家长里短，现在大家聊的都是从书里学到的知识，感觉整个村子都变了。
第六章：一次特别的朗读
一个月后，我接到了一个特殊的邀请。
艾力跑到图书车前，兴奋地说：”林老师，明天是我们村的传统节日，村长想请你参加篝火晚会!”
“篝火晚会?”
“嗯!大家会围坐在一起，唱歌跳舞，讲故事。”艾力眼睛亮亮的，”村长说，你为我们带来了这么多书，也是我们的朋友了。”
我很感动，也很好奇。能参与当地的传统节日，是难得的文化体验。
晚上，村子里燃起了篝火。火光映红了每个人的脸庞，空气中弥漫着烤肉的香味。村民们穿着传统服装，围坐在篝火旁。
艾合买提主任站起来致辞，古丽娜尔老师为我翻译：
“今天我们不仅庆祝传统节日，也要感谢林老师为我们带来的知识甘露。在我们的传统里，知识就像清泉，滋润着每个人的心田。”
老人们开始讲传统故事，年轻人跳起了民族舞蹈。轮到我时，我有些紧张。
“我…我不会跳舞，也不会唱当地的歌。”
艾力拉着我的手：”林老师，你给我们读书里的故事吧!”
其他孩子也纷纷附和：”对啊!读《小王子》吧!”
《小王子》是最近孩子们最喜欢的书。我经常在课堂上为他们朗读片段。
“但是…在篝火旁读书，会不会有些奇怪?”
“不会的!”校长笑着说，”故事就是故事，不管用什么方式讲出来。”
我点点头，拿出随身携带的《小王子》。
火光跳跃中，我开始朗读：
“所有的大人都曾经是小孩，虽然，只有少数的大人记得这件事…”
奇妙的事情发生了。虽然村民们听不懂汉语，但他们安静地听着，仿佛被故事的韵律所感染。
孩子们听得入迷，偶尔还会轻声复述几句。
读到小王子和狐狸的对话时，我故意放慢了语速：
“你驯服了我，我们就彼此不可缺少了。对我来说，你就是世界上唯一的了;我对你来说，也是世界上唯一的了。”
艾力突然站起来，用维吾尔语大声说了什么。
古丽娜尔老师翻译：”他在给大家翻译故事内容。”
于是形成了一个有趣的场面：我用汉语朗读，艾力用维吾尔语翻译，其他孩子补充细节。三种语言在篝火旁交织，却奇迹般地和谐。
读完一章后，吐尔逊大爷说了一段话。
古丽娜尔老师翻译：”他说，虽然听不懂汉语，但能感受到故事的美好。就像听鸟儿唱歌，不懂歌词也能感受到快乐。”
我被深深感动了。
“那我们明天去个特别的地方朗读，好不好?”我提议。
“什么地方?”孩子们齐声问。
“村后的沙丘上。让故事的声音传得更远。”
第二天下午，我带着全校十七个孩子爬上了村后最高的沙丘。
站在沙丘顶上，可以看到整个村庄，远处的天山若隐若现。风很大，但阳光正好。
“今天我们一起朗读《小王子》，让全世界都听到我们的声音!”
孩子们兴奋地站成一排。我举起书，开始朗读：
“当你真的喜欢一个人的时候，就会想很多，会很容易满足，也很容易受伤…”
孩子们跟着我一起读。十七个声音汇成一股力量，在空旷的沙漠上回荡。
风把我们的声音带向远方。那一刻，我仿佛听见了教育的声音，听见了梦想起飞的声音。
艾力站在我身边，大声喊道：”爸爸，如果你能听见，我现在正在读书!我读得很好!”
其他孩子也开始喊：
“妈妈，我学会了很多字!”
“奶奶，我会讲故事了!”
“老师，我们爱读书!”
声音在山谷间回荡，带着孩子们最纯真的愿望。
第七章：离开那天，书车挤爆了
两个月的援助期结束了。
接到调令的那天，我坐在图书车里发了很久的呆。不是不想回去，而是舍不得这些孩子，舍不得这片土地。
消息很快传开了。
第二天早上，我还没起床就听见外面有动静。推开门一看，艾力和几个孩子已经在图书车旁等着了。
“林老师，听说你要走了?”艾力的眼圈红红的。
“嗯，新的老师会来接替我。”我蹲下身，摸摸他的头，”但是书车会留下来，会有新的志愿者继续为大家服务。”
“可是我们习惯了你讲故事的声音。”小胡杨低着头说。
“新老师也会讲故事，可能比我讲得更好呢。”
孩子们都不说话了，气氛有些沉重。
“这样吧，今天我们办一个特别的还书仪式，好不好?”
孩子们勉强点点头。
上午十点，所有的孩子都来了。他们手里抱着借的书，但明显不舍得还。
“我们先分享一下这两个月的阅读收获吧。”我提议。
艾力第一个举手：”我学会了很多新字，还学会了写简单的故事。”
热依汗说：”我知道了世界上有很多不同的地方，有大海，有森林，有很多我们这里没有的东西。”
买买提说得最深刻：”我觉得书给了我翅膀，虽然身体在这里，心却可以飞到很远的地方。”
每个孩子都分享了自己的收获。他们的话语朴实而真挚，让我一次次红了眼眶。
“现在，我有个提议。”我擦擦眼角，”你们愿意为我写一本书吗?”
“写书?”孩子们瞪大了眼睛。
“对，一本关于我们在一起这两个月的书。每个人写一点，画一点，最后装订成册。”
孩子们立刻兴奋起来。
“我要写林老师第一天来的时候!”
“我要画图书车!”
“我要写草帽下的读书角!”
下午，孩子们开始创作。有的写字，有的画画，有的负责装饰封面。
艾力写道：”林老师，谢谢你教我读书。你说书像骆驼，我现在觉得你也像骆驼，不怕辛苦，给我们带来了知识的宝藏。”
小胡杨画了一幅图书车的画，车厢里坐满了开心的孩子。
古丽虽然还不会写字，但她画了一个大大的心形，里面写着歪歪扭扭的”谢谢林老师”。
到了傍晚，一本手工制作的书完成了。封面上写着：《我们给图书车写的信》。
打开第一页，是孩子们的集体照，下面写着：”献给最好的林老师”。
每一页都有不同的内容：有感谢信，有故事，有画作，还有他们对未来的憧憬。
最后一页，是所有孩子的签名和手印。
我接过这本书，眼泪终于忍不住了。
“这是我收到过的最珍贵的礼物。”
离开的那天早上，我准备悄悄走的。但刚把行李放进车里，就发现图书车周围围了一大群人。
不只是孩子们，村民们也都来了。每个人手里都拿着什么东西。
吐尔逊大爷拄着拐杖走过来，手里捧着一个小木雕。
“这是他亲手雕的骆驼。”古丽娜尔老师翻译，”他说，希望你像骆驼一样，无论走到哪里都平安。”
热依汗的妈妈送了我一条手工编织的围巾：”这是用最好的羊毛织的，希望你回到城市后不要忘记我们。”
艾合买提主任代表村委会送了一面锦旗：”知识使者，人民老师。”
最让我感动的是，村里的孩子们凑钱买了一本厚厚的相册，里面贴满了这两个月的照片。有我给他们讲故事的照片，有在沙丘上朗读的照片，还有篝火晚会的合影。
“林老师，这是我们的回忆，也是你的回忆。”艾力把相册递给我。
图书车里很快被各种礼物装满了。我想说什么，却发现嗓子哽咽得说不出话来。
最后，我给每个孩子都写了一张书签，上面写着对他们的期望和祝福。
“记住，阅读的旅程才刚刚开始。书是你们最好的朋友，无论走到哪里都要保持读书的习惯。”
车子缓缓启动了。透过后视镜，我看见孩子们在拼命挥手，有的还在追着车跑。
我也挥手回应，眼泪模糊了视线。
离开村庄后，我把车停在路边，抱着孩子们送的书大哭了一场。
那是释放，也是告别。
第八章：阅读，从这里开始
回到乌鲁木齐三个月后，我接到了新任务。
“林晓雨，下周你要带新来的志愿者去哈布小学。”主任把一份文件递给我，”教她怎么开展流动图书车工作。”
新志愿者叫王梅，刚从大学毕业，充满了热情但缺乏经验。
“林姐，听说那里的条件很艰苦?”她有些忐忑地问我。
“艰苦是有的，但收获更大。”我想起孩子们的笑脸，”你会爱上那里的。”
再次驶向哈布小学的路上，我的心情很复杂。既兴奋又紧张，不知道孩子们现在怎么样了。
远远看见学校时，我发现操场上多了一个蓝色的彩钢房。
“那是什么?”王梅好奇地问。
我也很疑惑。把车开到校门口时，艾力第一个跑了出来。
“林老师!你回来了!”他长高了不少，声音也变得更加清亮。
“艾力!你好像长高了很多!”
“嗯!我现在是四年级了!”艾力自豪地说，”林老师，我带你去看我们的新图书馆!”
新图书馆?
艾力拉着我们走向那个蓝色的彩钢房。推开门，我惊呆了。
里面整整齐齐地摆放着书架，各种书籍分类摆放。虽然简陋，但确实是一个像样的图书馆。
“这是怎么回事?”
校长阿不都热合曼迎面走来，脸上满是自豪：”林老师，这是村里集资建的。你走后，村民们觉得应该有个固定的图书馆，就凑钱建了这个。”
“真的吗?”我简直不敢相信。
“书架是木工阿卜杜拉做的，房子是大家一起盖的。”校长指着书架说，”现在有三百多本书，除了你留下的，还有村民们自己买的，县里也捐了一些。”
我走到书架前，看见一个熟悉的木雕——吐尔逊大爷送我的那个小骆驼。
“这是…”
“吐尔逊大爷说，这个骆驼要放在图书馆里，代表着知识的旅程永远不会停止。”艾力解释道。
我的眼眶又湿润了。
王梅在旁边小声问我：”林姐，图书车还有用吗?他们都有图书馆了。”
我正要回答，艾力抢先说道：”当然有用!图书车可以去更远的地方啊!”
“更远的地方?”
“嗯!现在我们村的孩子都会读书了，但山那边还有好多村子的孩子没有书读呢。”艾力眼睛亮亮的，”我们想和林老师一起，把图书车开到更多的地方去!”
这时，小胡杨也跑过来：”林老师，我已经会开拖拉机了!等我长大一点，也要开图书车!”
其他孩子也围了过来，七嘴八舌地说着：
“我要当老师，教更多的孩子读书!”
“我要写很多很多的书!”
“我要让我们这里变成书的海洋!”
听着孩子们的话，我忽然明白了什么。
图书车的意义不在于送了多少本书，而在于点燃了对知识的渴望。这种渴望会像种子一样生根发芽，最终长成参天大树。
下午，我和王梅一起为孩子们上了一堂阅读课。
“王老师会代替我继续为大家服务。”我介绍着王梅，”她很年轻，懂得比我更多。”
王梅有些紧张地说：”大家好，我…我会努力做好的。”
艾力举手问：”王老师，你也会像林老师一样给我们讲故事吗?”
“会的!我还会教你们写故事呢。”
孩子们立刻兴奋起来。
课间休息时，艾力悄悄告诉我：”林老师，我爸爸回来了。”
“真的吗?太好了!”
“嗯，他在县里找到了工作，不用去那么远的地方了。”艾力开心地笑着，”他说，是因为现在村里有图书馆，有文化，所以县里愿意在这里投资建厂。”
我惊讶地看着他：”你爸爸是这么说的?”
“对啊!他还说，要让我好好读书，将来也要为家乡做贡献。”
傍晚时分，我准备离开了。孩子们又一次围在图书车旁送别。
但这次的告别不同于三个月前。孩子们眼中没有不舍，而是充满了希望和信心。
“林老师，你什么时候再来?”古丽问道。
“很快就会来的。”我摸摸她的头，”不过下次来，可能你们已经不需要图书车了。”
“为什么?”
“因为到那时，你们已经可以自己开图书车去帮助别人了。”
孩子们都笑了。
在回程的路上，王梅问我：”林姐，你觉得图书车真的有用吗?”
我想了想，看着夕阳下连绵的群山，慢慢说道：
“王梅，图书车的作用不是带来多少本书，而是让孩子们知道，书是可以来找他们的。”
“什么意思?”
“很多偏远地区的孩子以为，书只存在于遥远的城市里，是他们永远够不着的东西。”我停顿了一下，”但图书车告诉他们：不管你在哪里，知识都会找到你。这种信念一旦建立，就会改变他们的一生。”
王梅若有所思地点点头。
“而且你看，现在不只是孩子们在读书，大人们也开始学习了。整个村庄的文化氛围都在改变。这种改变会延续下去，影响更多的人。”
“那我们接下来要去哪里?”
我拿出地图，指着上面的几个小红点：”这些都是没有图书馆的学校。我们的旅程才刚刚开始。”
车窗外，夜幕降临，但群山的轮廓依然清晰。在那些看不见的山沟里，还有无数双渴望知识的眼睛在等待着。
我们的图书车会一直开下去，直到每一个孩子都能触摸到书香的温度，直到阅读的种子在每一寸土地上生根发芽。
因为我们相信：阅读，从这里开始。
一年后，哈布小学的图书馆成为了全县的示范点。艾力考上了县城的重点中学，离开前他在图书馆的留言板上写道：
“谢谢林老师带来的第一本书。总有一天，我会开着更大的图书车，走遍所有需要书的地方。”
而那辆蓝色的流动图书车，依然行驶在广袤的大地上，载着新的希望，驶向更远的地方。
知识的种子，正在无声地改变着这片土地。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