农村里没儿子的家庭有多苦。

村里开会讨论事情，父亲根本没资格插不上话；

过年吃团圆饭，母亲不能上桌；

甚至分家产时，尽管父亲出钱出力最多，我们却只分到一间老旧漏风的泥土房。直到我五岁那年，母亲又怀了孕。

01

那天，俺妈挺着八个月的大肚子，一脚踹开了王德财村长家的门，满院的鸡飞狗跳，我小小的心脏咚咚直跳，站在她身后，被眼前的场景震得说不出话来。

“王德财！你个没良心的东西，把你龟儿子的耳朵给老娘竖起来听好咯！没得儿就不是人啊？没得儿就得活该受欺负啊？”娘亮得吓人的嗓门在院子里回荡，手里的扁担虎虎生风。

我叫林小倔，那年才五岁，是村里出了名的女娃。在陕西的偏僻山村，不生儿子简直就是原罪。我爹林守诚老实巴交，平日里低头做事，任人欺凌。

王德财慢悠悠地从屋里踱出来，看到俺娘挺着肚子，脸上还带着几分讥笑：”哟，林家二丫的娘，你这肚子怕是又怀了个闺女哟？大热天的，莫要激动，小心动了胎气。”

“呸！谁家孩子老娘疼都是自家的肉！你龟儿子今天莫跟老娘装傻充愣！分地的事咋就漏了我家那一份？”娘的眼睛瞪得像铜铃。

村长擦了擦额头的汗：”林家又没儿子，分那么多地做啥子嘛？你家那点地够吃够喝就行了嘛！”

“够你个棒槌！”娘一扁担抽在地上，溅起一片尘土，”老娘明摆着告诉你，今天不把地分清楚，我就不走！我倒要看看，这峡山村是你王德财一个人的天下，还是大伙儿的！”

院子里渐渐围满了看热闹的村民。我紧紧抓着娘的衣角，心里又害怕又自豪。这一刻，我懂了什么叫做尊严，也懂了为什么娘总说：”人活一辈子，宁可站着死，也不跪着生。”

那天之后，我再也不是那个胆小的女娃。我暗暗发誓，总有一天，我要让全村人对俺家另眼相看，让娘不再需要挺着大肚子去抢属于我们的东西。

02

“没得儿，俺爸在村里连个屁都不算。”这是从小到大，我听得最多的一句话。

记得那年分家，爷爷把好房子都给了叔叔，只因叔叔生了两个小子。我们一家三口只分到东边那间破土坯房，屋顶漏雨，墙角长蘑菇。

每逢年夜饭，娘总是最后一个上桌，有时候忙完了，菜都凉了，她也只能蹲在灶台边扒拉两口。爷爷从来不正眼看我，总说：”生了闺女，算个啥子家？”

有一次，我偷偷躲在门后听到爷爷说：”守诚娶了个不会生儿子的女人，算是断了林家的根。”爹没吭声，只是闷头抽烟，烟雾中的脸像蒙了层灰。

我问娘：”为啥我们家这么苦啊？”

娘揉着我的头说：”闺女，莫怕。这世道不公道，但老天爷是公道的。你好好读书，将来考个大学，娘就不信，这世道还能一直欺负你！”

村里的孩子常拿我取笑，说我是”赔钱货”，说俺家”绝后”。每次我哭着回家，娘就把我揽在怀里，教我：”人争一口气，佛争一柱香。他们骂你一句，你就得用十年努力打他们的脸！”

隔壁张婶儿生了第三个儿子，全村人都去道喜，俺爹被灌得烂醉如泥。那晚，我听见娘在屋里低声啜泣，而爹只是沉默地抽着烟，一声不吭。那一刻，我心里埋下了一颗种子——我要成为比儿子还强的女儿，我要让爹娘昂首挺胸地走在村里。

第二天，我翻出了爹旧时的课本，虽然已经泛黄发霉，但我珍惜得很。我要用知识改变命运，用学问洗刷屈辱。

03

“俺妈说，读书才硬气，生男生女老娘不怕。”这句话成了我心中最亮的一盏灯。

娘生产那天，整个村子都等着看笑话。王德财的老婆王翠花站在门口嚼着瓜子，嘴里不干不净：”八成又是个丫头片子，林家这是造了什么孽哟！”

我躲在墙角，听着屋里娘痛苦的叫声，心揪得像打了个死结。终于，一声婴儿的啼哭划破寂静。

“又是个闺女！”接生婆高声宣布，院子里立刻爆发出一阵哄笑。

村长路过，摇着蒲扇叹息：”林守诚啊，真是命苦，两个丫头片子，以后靠啥养老哟？”

我憋着一股劲儿，捏紧小拳头。这时，屋里传来娘虚弱却坚定的声音：”笑啥子笑？老娘生的是千金，不是赔钱货！小倔会读书，妹妹肯定也一样有出息！你们等着瞧！”

那一刻，我下定决心，一定要好好读书，给娘争口气。

从那天起，我天不亮就起床，点着煤油灯看书。晚上村里人都去看电视，我却躲在油灯下做习题。娘尽管忙得脚不沾地，也总是变着法子给我省下买书的钱。

有一次，村长家的儿子王富贵看见我抱着书本，嘲笑道：”哟，林小倔，读那么多书有啥用？到头来还不是要嫁人生娃？”

我抬起头，平静地说：”王富贵，你等着瞧。将来我考上大学，你来我面前时，记得把你的头抬得低一点。”

村里人都说我痴心妄想，说女娃读那么多书是浪费粮食。可他们不知道，我每天晚上在被窝里读的每一个字，都是我复仇的武器，都是我将来打他们脸的筹码。

娘常偷偷塞给我从集市上买来的旧课外书，说：”闺女，底气要靠自己攒，人生的路要靠自己走。他们越看不起你，你就得越争气！”

那段日子，我和妹妹挤在破土坯房的小炕上，背着乘法表，写着作业，心里却装着比天还大的梦想。

04

“俺考上县里中学，村里人笑我白日做梦。”我拿到录取通知书那天，全村都炸开了锅。

村里从来没有女孩子考上县一中的先例，更别说是以全镇第三名的成绩。王德财听说后，当众酸溜溜地说：”女娃娃读那么多书做啥？县城那学费多贵啊，林守诚啊，你家拿啥供她读书哟？”

爹站在院子里，手里握着我的录取通知书，第一次在村里人面前挺直了腰杆：”我闺女有出息，我砸锅卖铁也要供她读完书！”

听到这话，我的眼泪差点掉下来。这是爹第一次为我骄傲，第一次在村里人面前为我说话。

去县城的前一晚，娘把我叫到她跟前，塞给我一个布包：”闺女，这是娘这些年攒的钱，不多，够你一学期的生活费。你记住，在外面要好好照顾自己，别人笑话你农村来的，你就用成绩堵他们的嘴！”

县一中的生活并不容易。城里的孩子穿着漂亮的衣服，说着时髦的话，而我只有两套换洗的旧校服，说话还带着浓重的乡音。

开学第一天，班主任点名时，我站起来用方言回答：”到！”全班哄堂大笑。

“哎哟，这土包子的口音，笑死人了！”前排的女生捂着嘴笑道。

我的脸涨得通红，但我没哭。娘说过，眼泪最不值钱，遇到委屈就用实力说话。

从那天起，我每天比别人早起一小时练普通话，午休时间也不休息，偷偷躲在厕所里读课外书。期中考试，我考了班级第一，那些曾经笑话我的同学，一个个都闭上了嘴。

班主任陈老师把我叫到办公室：”小倔，你很有潜力。只要你继续努力，将来考重点大学不成问题。”

这是我第一次听到有人说我”有潜力”，心里像灌了蜜一样甜。那天回到宿舍，我给娘写了一封长信，把这些话一字不落地告诉她。

三年里，我从没回过家，除了过年。每个周末，其他同学都回家了，我就一个人留在空荡荡的宿舍里学习。寒冬腊月，我裹着被子看书；酷暑盛夏，我坐在教室里做题。

每次放假回村，总能听到王德财家的儿子王富贵嘲笑我：”读那么多书有啥用？还不是要回来种地？”他初中没毕业就辍学了，整天在村里游手好闲。

我只是笑笑，不再反驳。因为我知道，最好的反击不是言语，而是成就。

05

“俺拿奖学金回来修房，村长脸绿了。”初中毕业那年夏天，我带着三年来攒下的奖学金和补课费，回到了峡山村。

爹站在村口等我，见我回来，眼里泛着光：”闺女，听说你拿了奖学金？”

我笑着点头：”爹，我们家可以盖新房子了！”

消息不胫而走，村里人纷纷围过来看热闹。王德财家的王富贵倚在电线杆上，不屑地撇嘴：”吹牛！读书能挣几个钱？能盖啥子房？”

第二天，工人们就开始在我家的地基上忙活起来。红砖、水泥、钢筋，一车一车往家里拉。村里人看得目瞪口呆，议论纷纷。

工地上，我穿着旧背心，和爹一起搬砖，满头大汗却干得欢实。村长路过，故意问道：”小倔，听说你考上省重点高中了？那学费得多少钱哟？”

“不用您操心，村长。”我微微一笑，”我拿了全额奖学金，一分钱不用交。”

王德财的脸瞬间绿了，因为他儿子王富贵连普通高中都没考上，整天在村里游手好闲。

盖房子的那段日子，是我记忆里最甜蜜的时光。娘不再弯着腰，说话的声音都大了几分。爹也不再低着头走路，眼神里有了光彩。

最令我欣慰的是，妹妹小强从小就跟着我的脚步，读书用功，小学已经跳了一级，村里人再也不敢说她是”赔钱货”。

新房落成那天，我们摆了十桌酒席。院子里张灯结彩，村里人都来吃席，眼里满是羡慕。娘穿着新买的红色上衣，昂首挺胸地招呼着客人，脸上的皱纹舒展开来，像是年轻了十岁。

席间，村长举杯敬酒：”林守诚啊，你家小倔真有出息，我们村的骄傲哟！”

爹难得地笑了：”我闺女从小就倔，认定的事，九头牛都拉不回来。”

我坐在一旁，看着家人脸上的笑容，心里比蜜还甜。曾经漏雨的土坯房变成了青砖大瓦房，曾经低头的父母抬起了头，这一切，都是因为娘当年那一脚，踹开了命运的大门。

06

“俺考上大学，村里人求我办事。”高考那年，我以全市前十的成绩，考入了北京一所重点大学。

录取通知书寄到家里那天，娘捧着它，激动得老泪纵横：”闺女，你争气啊！你争气啊！”

爹罕见地抱住了我，粗糙的大手拍着我的背，哽咽道：”闺女，爹以你为荣！”

我站在新房的院子里，望着那张红色的录取通知书，想起五年前娘挺着肚子踹开村长家门的场景，眼泪止不住地流下来。

大学开学前一周，王德财找上门来。平日里趾高气昂的村长，此时低着头站在我家门口，搓着手说：”小倔啊，听说你考上北京大学了？厉害啊！那个…我家富贵这不是没考上大学嘛，在家也是闲着，你看能不能帮他介绍个工作？”

站在他身后的王富贵，正是当年嘲笑我”读书无用”的人。现在他低着头，眼神闪烁，连看我的勇气都没有。

我淡淡一笑：”村长，您以前不是说女娃读书没用嘛？怎么现在又来找我帮忙了？”

王德财脸上一阵红一阵白：”那不是…不懂事嘛…”

“不好意思，村长。我刚考上大学，人脉还不广，帮不了您这个忙。”我微笑着说完，转身进了屋。

身后，我听到爹难得硬气的声音：”王村长，闺女读书不容易，要上学了，没空操心别的事。您请回吧。”

那一刻，我知道，我不仅为自己赢回了尊严，也为爹娘挣回了做人的底气。

大学四年，我勤工俭学，假期实习，节省每一分钱。毕业那年，我拿到了一家外企的offer，月薪是村里人一年收入的两倍还多。

回到村里，昔日那些看不起我的人，纷纷过来套近乎。王翠花甚至想给她儿子王富贵做媒，被我礼貌地拒绝了。

最让我欣慰的是，妹妹小强也以优异的成绩考上了县重点高中，村里的小姑娘都把她当偶像，说长大要像小强姐姐一样有出息。

爹在村口和人下象棋，腰板挺得直直的。有人夸他：”林守诚，你家两个闺女真争气啊！”

爹得意地捋着胡子：”那是！我家丫头，顶两个儿子还要强！”

娘在村里走路，再也不用躲着别人，反而是那些曾经看不起她的婆娘，主动上来打招呼，问东问西。

那年，我站在青砖大瓦房的院子里，看着父母脸上的笑容，心想：娘当年那一脚，不仅踹开了村长家的门，也踹开了我们家的命运之门。

07

“俺带爸妈搬城里，村里规矩算个啥。”工作三年后，我在县城买了一套三居室的电梯房。

那天，我开车回村，把这个消息告诉爹娘。娘一开始还不敢相信：”闺女，你莫开玩笑，县城房子多贵啊！”

我笑着拿出房产证：”娘，这是真的。以后你和爹就住县城，不用再受村里人的气了。”

爹摸着发黄的房产证，老泪纵横：”闺女，爹对不起你啊！当年…当年没能给你争口气…”

我紧紧握住爹的手：”爹，您别这么说。是您和娘给了我生命，教我做人，才有我的今天。”

搬家那天，全村都来帮忙。王德财站在一旁，酸溜溜地说：”林守诚啊，你家祖坟上冒青烟了！两个闺女，一个比一个出息！”

爹难得地硬气回怼：”哪是什么祖坟冒青烟？是我闺女自己努力！你家儿子不也是从你祖坟里钻出来的？怎么没见他有出息？”

村民们都笑了，王德财讪讪地走开了。

娘站在院子里，看着这个生活了几十年的地方，眼里有不舍，也有释然：”闺女，娘这辈子值了！看到你和小强这么有出息，娘这心里，比蜜还甜！”

我搂着娘的肩膀：”娘，要不是您当年那一脚，哪有我们今天？是您教会了我不认命！”

小强从学校赶回来帮忙搬家，已经是亭亭玉立的高中生。她笑着说：”姐，等我也考上大学，我要和你一样，让爹娘过上好日子！”

我们一家人坐在县城的新房里，阳光透过落地窗洒进来，照在每个人脸上。爹不再是那个沉默寡言的农民，娘不再是那个委曲求全的农村妇女，我和妹妹也不再是被人轻视的”丫头片子”。

命运，就这样被我们一点点改变了。

08

五年后，我回到峡山村，看望留守的爷爷。

村里变了样，水泥路铺到家家户户，电视天线林立。我开着车进村，引来无数好奇的目光。

“这不是林家小倔嘛？听说在大公司当经理了？”有人认出了我。

我笑着点头，心里五味杂陈。曾经的屈辱和不甘，如今都化作了平静与释然。

爷爷见到我，老迈的身体颤抖着站起来。他的眼里，是我从未见过的尊重与愧疚：”小倔啊，爷爷…爷爷对不起你和你娘…”

我握住爷爷粗糙的手：”爷爷，那都过去了。我今天来，是想告诉您，我和小强都很好。小强也考上大学了，和我一样，在北京。”

爷爷的眼泪夺眶而出：”你们姐妹俩，比儿子强百倍啊！是爷爷有眼无珠…”

离开前，我特意去了村长家。王德财已经不当村长了，换了个年轻人。王富贵在镇上开了个小卖部，娶了邻村一个同样没读多少书的姑娘。

看到我，王富贵有些尴尬：”小倔…啊不，林总，您今天怎么有空回来？”

我微微一笑：”回来看看爷爷，顺便看看故乡的变化。”

王富贵搓着手：”那个…当年我们不懂事，说了些不该说的话，您别放在心上…”

我轻轻摇头：”王富贵，我早就不记得那些事了。人各有志，你现在过得好，比什么都重要。”

走出村子时，我站在村口的大槐树下，望着这个生我养我的地方。五岁那年，娘挺着肚子踹开村长家门的情景，恍如昨日。

那一脚，踹开的不只是一扇门，而是整个命运。

那天下午，我独自走到了村后的小河边，那是我小时候经常独自哭泣的地方。河水依旧清澈，倒映着蓝天白云。我从包里拿出一张照片——那是去年春节，我们一家四口在县城新房前的合影。爹娘笑得像两个孩子，眼角的皱纹里都是幸福。

照片背面，我写着：”谢谢你，五岁的小倔，没有放弃；谢谢你，挺着肚子的娘，教我如何反抗。”

我把照片贴在一棵老树上，对着河水深深鞠了一躬。

命运从来不会眷顾谁，但它会奖励那些不认命的人。

『完』